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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语书屋 > 妈妈殇 > 第三十九章
 
  向荣能够火急火燎地赶来医院,这要得益于她妈妈的教育。

  说是教育,在向荣的印象中,她妈妈好像从来没教过她要如何如何做。

  向荣的妈妈没上过学,大字不识一个,最简单的数字都不会写。但这是一个苦命又了不起的女人。

  她嫁给向荣的爸爸,一口气生下三个女儿,其实家里穷得叮当响,向荣听她妈妈说过,她和爸爸结婚时,家里唯一的家当就是一张小方桌和两条长条凳子,向荣知道的,这两样差不多算得上是古董的物件,现在还安静地躺在娘家一个角落的一堆杂物里。

  然而,就是这样一种穷,她爸爸为了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又在两年后生了第四个,也就是向荣的妹妹。

  从此,家里更穷了,向荣的爸爸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会干,夏天就坐在屋背后耷拉着脑袋乘凉,一坐一天。冬天就在火炉旁耷拉着脑袋烤火,一坐一天。这些,向荣是知道的,向荣记忆中的爸爸唯一安静的时候就是这样度过的。

  以前,向荣听妈妈偶尔聊天,说到她年轻时总被爸爸打,用扁担,用锄头,用木棒,随手抓到什么便打,全身都被打肿。生了四个女儿后,他反倒不打了,改用冷暴力,从来不和妈妈说话,至少向荣没看见过,基本上都是妈妈问爸爸:“饿了吗?”“够吃吗?”“冷了吗?”“痛了吗?”各种一厢情愿的关心,爸爸从来不说话。

  妈妈这出独角戏一唱就是几十年。

  受妈妈的影响,向荣虽说心里恨她爸,但潜意识里她承认这层血缘关系,承认这血缘关系所承载的责任。所以她也会学着妈妈的样子关心爸爸:“饿了吗?”“够吃吗?”“冷了吗?”“痛吗?”

  所以,才会有开头向荣进了病房就呼喊人事不醒的爸爸那一幕。这是她妈妈的善良的熏陶。

  下午,医生找到向荣,说她爸爸的腹腔里有积液,所以才会出现胸口痛的症状。

  “那怎么办?”向荣问。

  “先挂几天水,再复查,看积液能不能干。”医生说。

  “好,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了?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向荣再问医生。

  “是这个意思。”医生也极其干脆的回答。

  向荣给她妈妈在医院旁边开了间房,软磨硬泡半天,终于把妈妈弄到那里去休息,自己则守在医院。三点半的时候,她给李鹏飞打了个电话,把情况给李鹏飞说了,并提醒他四点钟豆豆就放学了。

  六点半的时候,向荣又给李鹏飞打了个电话,爷俩正在吃肯德基,豆豆说,他喜欢爸爸来接他,他们中午吃了肯德基,晚上又吃肯德基。

  向荣无言以对,片刻,她告诉豆豆:“外公生病了,妈妈要在医院照顾他几天,豆豆明天不能再吃肯德基了,让爸爸带你到餐馆去吃饭,好不好?”

  豆豆马上不高兴了。

  七年了,这是这对母子第一次分开,向荣只觉得很不习惯。李鹏飞接过电话,说豆豆怪妈妈不要他了,在一旁哭,向荣再也没有忍住眼泪,决堤而出。

  天黑的时候,一字不识的妈妈不知道通过一些什么办法,竟然一个人摸到病房来,她走到病床前,问已经清醒的丈夫:“好点没有?”

  “......”

  “没有变”,向荣心想。

  然后,妈妈一定要让向荣去外面的旅馆睡觉。一来二去的,向荣生气了,大声说:“你那身体你自己不清楚吗?爸已经这样了,你再有个什么事你让我怎么照顾?你在这守一夜铁定感冒,你这是在给我增加负担,你知道吗?”

  话一说出口,向荣又有点后悔,她觉得和妈妈说话,不应该用这种语气,好在妈妈总算愿意回旅馆睡觉了。

  把妈妈送回旅馆,向荣感觉心里不知怎的,突然有点悲伤,有点害怕,她快步走回医院,在走廊上又鬼使神差地给她姐打了个电话,又鬼使神差地让她姐回来。

  以前爸爸妈妈也住过院,向荣从来没有让谁回来过,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扛起来,今晚不知怎么了,她竟然跟她姐撒了个谎,说她家里有事走不开,让她姐马上请假,马上买机票,飞回来,回来照顾生病的爸爸。

  她姐问:“爸爸病情很厉害吗?”

  “不厉害,但必须要人照顾,我说了,我没时间。”向荣说。

  “那我马上买车票,坐火车回来,你坚持两天,我后天就能到。”

  “我说了,让你马上飞回来,回来机票钱我给你出,不行吗?”向荣吼起来。

  “好,我马上买票。”她姐了解这个妹子的脾气,发飙了任谁都惹不起。

  向荣平复了一下情绪,为什么那么生气?为什么必须让姐姐回来?她不知道,她就这样毫无理由的做了。她做了几次深呼吸,走进病房,看她爸爸没有睡,就问他喝不喝水?爸爸说要喝,她把床摇起来,喂了点水,又和她爸爸说了一些关于病情的话,这时,电话响了,是她姐姐打来的。

  向荣快步走出病房,按下接听键,小声喊:“喂,姐。”

  “我票买好了,马上出发,从广州直达的飞机,就是有点晚,十二点才下飞机。”

  “十二点?我让李鹏飞去机场接你,太晚了,你就别过来了,就在我家住,明早才过来。”

  “好嘛。”

  挂了电话,向荣又给李鹏飞打电话,让他去接她姐。

  第二天,向荣的姐姐老早就来到医院。有姐姐照顾爸爸就够了,她觉得没必要全守在医院,于是她把妈妈送到车站,让她回家,自己也回家了。

  一天没见了,怪想豆豆的,坐在出租车上,向荣想起这几年和豆豆形影不离,眼泪竟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回家后,向荣每天给姐姐打两个电话问爸爸的病情,每天也给妈妈打两个电话问妈妈的身体,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第三天早上,她吃过早饭先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妈,吃早饭没有?”

  “吃过了,你呢?”听起来中气十足。

  “我也刚吃过,要不你来我家住几天嘛,刚好爸爸没在家,你不用煮饭伺候他。”向荣说。

  “算了,坐车又晕车,到了大城市看见人多头也晕,住不惯。你今天打电话问你姐没有?你爸好点没有?”

  “好很多了,今天还没打,天天都打的。”

  “好点了就好,好点了就好,我看他痛起造孽得很。”

  这样一个男人,对自己又打又骂,因为生了四个女儿而再也不和自己说话的男人,她竟然口口声声挂在嘴边,埋在心里。

  唉......

  这边电话挂了,向荣照例打电话问爸爸的情况。

  中午的时候,她又突然想再给妈妈打个电话,电话拨过去,一直没人接,向荣有点心慌,以至于自己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她被吓得身体抖了一下。

  是姐姐打来的:“三妹,说咱妈不行了。”

  “......”

  “你快打个电话问一下,是怎么回事?”

  又是一阵无声的深默过后,向荣吼叫起来:“谁啊?他妈的谁在乱说啊?我天天给妈打电话,今早上还打过,好好的,他妈的,谁说的鬼话,老子操他祖宗十八代。”

  “舅妈给我打的电话,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快点打电话回去问一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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