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启源把朱宇珩和昭昭圣女的故事用最平实的语言描述了一遍，连最闹腾的碧痕都沉默了。
只要离开朱宇珩，狐小末的心痛症就好了，只在最后补充了一句，“朱家少爷只怕是不行了，平头哥......你看老板娘这遗愿......我们该如何完成？”
哪怕李启源没有用太多的感慨的语言描述这个故事，可平头哥再也不能欺骗自己说朱家少爷负了老板娘。
这个故事里，朱家上下、文春兰、老板娘，没有任何一人是赢家。
平头哥叹了口气，嘴唇微微颤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秦淑琼右手托在腮边，眼睛有些呆滞，“这事可真是难办了，原本我们都做好准备要收拾一下这个负心人了，现在听完了......为什么......为什么我觉得朱家少爷好可怜呢？”
莫晓虎点头，“朱家少爷是挺可怜的，他祖母、爹娘都被文青兰投了毒，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莫名暴毙......其实也不是莫名，以青奶奶这么杀伐决绝又小气记仇的性子，她哪里容得下朱家上下曾经如此逼迫她啊。”
秦淑琼微叹一口气，“你们说青奶奶到底是咽不下这口气呢，还是单纯就是为了火域玄铁啊？关朱宇珩便关了，为什么关在青冢里呢？而且还关在那么阴暗潮湿的地方？”
莫晓虎抓了抓头，“可能就是想折磨朱宇珩吧。杜大哥不是说了吗，朱宇珩被关的地方，一字排开放了好几口棺材，说是......说是朱家祖母、爹娘根本未能入土为安，就一直放在青冢里。还有，一般我们都觉得啊，既然都关在坟墓里了，那自然是让他永不见天日，可青奶奶非得给他留了一个看得见天光的窗口，就是为了让他日日夜夜地数着过日子的......”
狐小末胸口闷了一下，“青奶奶......青奶奶这是恨朱家少爷吧？”
李启源摸了摸狐小末的头，“嗯，青奶奶对朱宇珩......也许她自己都没弄明白，其实她从前这般嫌弃朱宇珩，实实在在是因为她心里有朱宇珩。朱宇珩确实很多方面达不到她的要求，可朱宇珩到底是她定有婚约的夫君......”
一说到“夫君，”李启源轻轻拍了拍狐小末的头，“她对朱家如此尽心尽责，原也是真拿朱家当自己家看待了。可惜......造化弄人啊。”
醅茗小小声地说，“既然知道朱家少爷不爱她，那她没必要跟朱家人纠缠啊。不是说青奶奶长得十分标致吗？”
狐小末点头，“十分标致，便是她如今颇为......颇为歹毒，可从她容貌来看，年轻时只怕真是一等一的美人，可惜心好狠啊。”
碧痕跟着叹了口气，“喂喂喂，你们能不能不那么八卦？我们该想点正事吧？”
众人异口同声问道，“什么叫八卦？”
“就是很啰嗦嘛。咱们既然已经知道了朱家少爷的事，直接告诉杜小白他们便是了，然后我们就可以离开朱雀镇了。算算时间啊各位，你们是不是忘了桃花祭一事啊？路上还要花点时间的，难道我们飞到桃花祭坛去啊？”
这件事若是以碧痕的想法来处理，确实是很简单的，将朱宇珩的故事交给杜小白，至于他能从回光返照的朱宇珩身上得到什么，那就看他的造化了。
狐小末将树叶链子里老板娘的话一一告知朱宇珩后，他本就所剩无多的生命力就像完全被抽走了一样，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了，看起来根本不像个不到四十的中年人，反倒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反正也不久于人世了，交给谁都无所谓了，而且他的亲人早就已经作古，他的妻子正是造成这一切的那个罪魁祸首，他自然不会拿她当妻子看待的。
老板娘也已经故去，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了。
李启源轻咳两声，“这事......这事只怕得看平头哥意思。”
平头哥一直沉默着，听完朱家少爷和老板娘......昭昭圣女的故事，他还有什么想法呢？
原本他以为，朱家少爷是负心人，辜负了昭昭圣女的一番情意，只有自己才是对昭昭圣女最好的那个人。
可是，听完了完整的故事，他把自己放在朱宇珩的位置想了想，竟然不是很肯定自己会不会十数年如一日地坚持不死，只为有一天能重见天日后去听听昭昭圣女的消息。
怪不得那树叶链子没拿出来之前，朱家少爷只是身子弱，一时开不了口。
等到大家把那树叶链子拿出来晃了以后，朱家少爷身上那股劲渐渐消退了，浮起一股令人压抑的暮气。
两人当年的定情之物既然已经到了这些人的手中，只能说明昭昭圣女已经遭了意外。
不然，她总是会有一句半句话留下的。
他不仅不是负心人，他还承受了这世间少见的痛苦，从生理到心理的痛苦。
就算是这样，他依然怀着一丝希望，硬撑着不肯死去......他对昭昭圣女当真是情深义重啊。
这......他们俩真的只是造化弄人，并未辜负彼此啊。
其实，就算昭昭圣女当年不离开和安镇，南越红教的依然会寻上门来，最后一丝圣女血依然要还回去，他们俩终究是无缘的。
可是啊，她不仅是昭昭圣女，也是老板娘啊，她是我的老板娘啊。
平头哥迟迟不开口，碧痕急了，“喂，你们倒是说句话啊......平头哥，你倒是拿个主意啊。老板娘已经故去......便是她以那条链子来看看当年的负心人，我们也看过了，这事就算了了，咱们不能这么一辈子留在朱雀镇啊。李公子刚才也说了的，那火域玄铁是用南越红教的圣物做的，这么多年了，那圣物哪里就这么抗用呢？说不定早就已经没了火域玄铁了，要不......”
李启源摇头，“老板娘的那块腰牌是最为关键的材质，可未必是最主要的材质，这也是这么多年朱雀镇一直都有火域玄铁的原因。更何况，现在咱们手里有这条链子......何公子，依你的意思，咱们就不管朱家少爷了？”
碧痕有些不好意思，想了个听起来十分正气的理由，“朱家少爷便是遭遇了多少磨难，他到底是朱雀镇的掌权人啊，朱雀镇可不能毁在他手上吧？反正他性子温和，瞧他的样子，也是死志坚定的......不如......”
狐小末弱弱地提醒他，“单是朱家少爷留下来没用，还得......还得这树叶链子也留下来。杜大哥和罗大人已经知道有这么一条链子了，他们一定不会让这条链子再跟着我们走的。”
碧痕自然知道这一点，挤到平头哥身边，“平头哥，你倒是说句话啊。你若是没别的想法，那我们就将朱家少爷这故事里的关键点告诉杜大哥他们了......还有，这树叶链子......你拿着也没什么用，其实我们拿着都没什么用，反倒是朱雀镇上的人比较需要。咱们就这几个人，哪里会是罗大人他们的对手，不如将这些东西都交出去，我们就可以赶往桃花祭坛了。说不定他们还会跟着我们一起去桃花祭坛呢。”
李启源没说话，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大家都知道碧痕这法子是最为理智的优选，可看着朱宇珩的模样、想着他曾经遭遇的一切，李启源狠不下心来将火域玄铁的秘密交给杜小白等人。
虽然现在瞧着朱家少爷是回光返照时日不多了，谁知道若是罗大人他们知道了火域玄铁的秘密，会不会跟青奶奶一样的选择，给朱家少爷吊着命，一定要他年复一年地将朱雀镇锁在桃花源附近呢？
死亡听起来很残酷，可是有时候，能够死去，反倒是一种恩赐。
青奶奶关了朱宇珩将近十八年，这十八年的岁月里，是昭昭圣女给了朱宇珩活下来的信心。
如今，昭昭圣女已经故去，在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让他倔强地活下去了。
可是他身上背负着朱雀镇最大的期望，若是......若是罗大人跟青奶奶同样的想法，哪怕罗大人不是将他关在青冢里，对朱宇珩来说，此生已经了无生趣了。
若他想活下来，一定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肉眼可见地急速衰老了。
可是，若是不顺从罗大人的意思......只怕他也不是一个温柔善良之辈啊。
火域玄铁关系着整个朱雀镇能不能永远跟桃花源连接在一起，他们的选择多半会跟青奶奶一样。
唯一不同的，不过是对朱家少爷略微有些手软了，那也是看在他肯合作的份上。
若是朱家少爷不肯合作......如今看来，朱家少爷不是肯不肯合作的问题啊，他根本连活都不想活了啊。
朱宇珩最后的请求，李启源没说出来，生不同衾死同穴......平头哥不会同意的。
这件事，真让人头痛啊，且不说平头哥对老板娘护得特别紧，根本不会同意朱宇珩生不同衾死同穴的请求。
便是平头哥同意了，罗大人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留住朱宇珩的性命。
情情爱爱的，对罗大人他们来说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火域玄铁，是朱雀镇能够永远跟桃花源锁在一起。
若是朱宇珩肯交出火域玄铁的方子呢？李启源长长地叹了口气，一个一心求死的人，自己怎么好意思跟他提这个要求呢？
难道跟他说，你若是不将方子交出来，罗大人多半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这样会不会对朱宇珩太残忍了？
只因为他姓朱，他这一生实在太凄惨了，难道还让他继续凄惨下去？
从青冢换成朱家大宅，难道就算不囚禁了吗？
更何况，炼制火石一直都是朱宇珩自己动手，便是青奶奶将他关在青冢里，也没说将他的方子掳走自己动手啊。
难道罗大人他们就能保证只要得了方子，就一定放过朱宇珩？
这事，真是难办啊。
李启源冲着碧痕轻轻摇了摇头，碧痕也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他担心什么。
可碧痕不甘心啊，还是眼巴巴地盯着平头哥看。
许久，平头哥才叹了口气，“平头哥我没读过什么书......我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原本我以为......原本我以为朱家少爷定是辜负了老板娘......昭昭圣女......”
一听到平头哥特意将“老板娘”换成了“昭昭圣女”，李启源跟碧痕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他肯叫老板娘“昭昭圣女”，从前不是护得十分厉害吗？
“原本我以为朱家少爷定是辜负了昭昭圣女......因为昭昭圣女被辜负了，才让我有机会跟昭昭圣女开了这家客栈......那真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啊。李公子，你方才也说过，在和安小镇上，是朱家少爷跟昭昭圣女最快乐的时光。虽然我没读过什么书，我也知道在这家客栈里，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从前.....从前我以为，这定然也是老板娘......昭昭圣女最快活的时光......”
说到这里，平头哥抬起头来望向朱家少爷房间的方向，“可是，现在我知道了，不是。在这家客栈的时光，只是我最快活的时光。昭昭圣女......她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跟朱家少爷一样的，也是在和安小镇上。这么多年了啊，我以为我能让老板娘幸福快乐......是啊，我能让老板娘幸福快乐，可她不是老板娘啊，她是昭昭圣女。她的快乐，只能是朱家少爷给。”
“从前我不明白啊，为什么她从不跟我说过去的事。我以为不在乎她的过去，我们便能好好地过下半生。可是啊，我现在明白了，她之所以不说，是因为在她心里，这件事从来都没有过去。我跟她朝夕相处了十多年啊，我从来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有这么一条树叶链子，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对这链子说了这么多情深义重的话。”
碧痕拍了拍平头哥的背心，平头哥摇摇头，“不，你们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不是觉得老板娘......昭昭圣女不该说这些话，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她该告诉我的啊。若是早知道她心中一直都有朱家少爷，便是惹她生气了，我也会寻到朱雀镇上来找朱家少爷问个清楚，为什么要辜负昭昭圣女。”
李启源长叹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若是有人能亲口问朱家少爷一声的，只能是昭昭圣女。
且不说清心大殿到青冢守卫森严，便是平头哥能大摇大摆地走进青冢，以朱家少爷如此坚定的性子，他哪里会对平头哥开口啊。
可惜，昭昭圣女没能等到朱家少爷，听信了青奶奶假传的消息，就这么从此消失了。
否则，以昭昭圣女神秘莫测的武功，或许能够改变两个人的悲剧呢？
只是，这一切都是假设，没有人能够将时光倒流重新验证一次。
平头哥抬起头，咬了咬牙，坚定地说，“我决定了，这一次替老板娘......不，替昭昭圣女做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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