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小玉回眸，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眸凝视着寂雨。良久方道：“这么说，是我多心了？”
车凌钧很久没有露过笑脸了。这不仅是因为他最近觉得压力很大，而且还因为他觉得压抑、孤单。
他在定坤宫空旷的院子里漫无目的地走，只觉这里柳也不绿，花也不红。这里并不凄凉，这里也凄凉不起来。因为每天都有人在打扫院子，修剪花木。
但是这里的花草乃至宫苑，都像丢了魂一样。因为这座院子的主人不在了。
车凌钧立在凉风初起的桥头，苦笑一声。他想起离开沧浪国时对苍珥说过的话：“她去的地方，我早晚也会去！”那时候，他就预感到，自己没有那么容易能离开夜摩国了吧？
其实，从管小玉涅槃的第三天开始，危机就一下子向他扑了过来。先是魔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国侵犯夜摩国的西南边境，虽然那里的守将不是白给的，可令人意外的是，他竟然败了，败得一败涂地。西南方的两座小镇，都成了那个小国的战利品。接下来，便是东北边境出事，虽然夜摩军没有被打败，但也死伤惨重。
车凌钧迫不得已，将苍虓派到第三个出事的地方——西北边境。
那里原来的守将是千羽的哥哥千凉。千凉自从从军之后，凭借着高超的武功，过人的胆量和远见卓识，再加上车凌钧对他的有意培植，很快便升至西北边境的总将军。在他的带领下，一般敌军根本不敢侵犯西北方。可是就在管小玉消失之后，一股来路不明的强大势力向西北边境发动侵袭，气势之猛烈凶恶，竟连千凉也解决不了。无奈之下，车凌钧只有将苍虓派了出去。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管小玉看见他时，他只有一个人的原因。
听见身后骤停的脚步声，苍虓回过头去。他的眼睛还像原先一样明亮，目光也还一样的锐利，但脸上却少见地多了几分疲态。
“你辛苦了！”车凌钧沉声说道。
望着车凌钧热切的目光，苍虓轻嗽一声，掩饰住自己的激动。
他要跪下，车凌钧却紧走几步，将他搀住：“不必了，我们之间，不用这些虚礼！”他指着一张椅子道：“你坐！”
苍虓谢过车凌钧，在椅子上坐下来。有内侍奉茶上来，又低头悄悄退出去。
“王，这次的侵略，我已经查出大概了！”
没等车凌钧问，苍虓便汇报道。他知道车凌钧很着急知道实际情况，而他心中的急切也不逊于自己的王。毕竟，这夜摩国的建立，也有他的心血和鲜血。他一样希望这里能安宁强大。
“就像我们猜测的那样，这次袭击，和天界有关！不是正规的天军，但是使用的装备却是由天界提供的。虽然他们尽力掩饰天军和他们的关系，所有的铠甲兵器都做了改装，但我们还是能认出来。”
车凌钧目光专注：“也就是说，这或者是由天军伪装的，或者是天界的野客组成的。”
“野客”是天界中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个个身怀某种绝技——大多数是武功高强，却不属于任何组织，当然更不会是官府中人。他们平时行踪隐秘，以一些边缘化的行动谋生，有时也会做一些与官府相悖的事情。不过，这种情况并不多。
但就车凌钧的记忆而言，他并没记得曾经出现过有大批野客被天界官府收买，作为“编外”的“军队”去各处侵扰的情况。
“看来，他们也是处心积虑啊！”车凌钧道。
苍虓点点头。“依我判断，他们还是野客。天军中不是找不出这么优秀的军人来，但是他们的气质不符。”
车凌钧也微微点头：“天军还是很骄傲的。这群人没有傲气，只有狂气？”
苍虓道：“正是。他们身上没有天军有的傲气，只有野客才有的孤高的狂气。而且他们手段狠戾，不是天军那种作战方式。”
车凌钧轻扣椅子扶手：“他们真是处心积虑！看来，其他几个边境也是被这群人侵略了。也只有这样，我们的军队才会败得如此之惨。”
一般而言，乌合之众肯定不是正规军队的额对手。但如果是经过特殊训练的特殊乌合之众，其力量便远非正规军队所敌了。
车凌钧继续说道：“他们这么做，无非就是想牵制我，一来不让我赶去天界，二来不让我有机会对天界出兵。对了，你可能还没有听说，管小玉已经反了。”
“凤王反了”这个消息，到现在为止，在魔界只有两三个人知道。车凌钧当然算一个。他是多么关心管小玉的啊，怎么会不在天界安插几个专门打听凤族情况的人呢？所以当凤族在管小玉的领导下举起反旗的时候，他几乎是第一时间便知道了。
苍虓有少许震惊。车凌钧微笑了一下，问道：“怎么，看你倒不是恨惊讶呢？”
苍虓道：“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不光属下，怕是所有关注她去向的人，都会有这样的猜测吧！但是属下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快就行动了呢？”
车凌钧冷笑一声：“不逼不反啊！他们逼得紧，她自然就行动得早！不过说起来，这倒不是她往常的行事风格。在那一战中，她虽然也称得上是雷厉风行，但总是有那么一丝犹豫。这一次，她倒是一点犹豫都没有呢！”
苍虓沉默片刻，问道：“您打算怎么做？”
车凌钧道：“我想去天界，可是——”
他不用说，苍虓也能明白他的意思。夜摩国现在这样的状况，车凌钧怎么会放心离开呢？
苍虓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起身下跪道：“属下恐怕已经为您解决后顾之忧了。”
“哦？”车凌钧眉毛一抖，“你说说！”
“属下已经和千凉将军将那个头领策反了！”
她只稍稍一站，便和寂雨空山带着十几个手拿东西的人一同向一座大殿走去。
大殿里灯火通明，窗子上映出几十个黑黑的人影。走到门前，寂雨率先推门进入。立刻，大殿里传来一阵山呼：“见过寂雨长老！”
寂雨举手示意，声音平息下来。他缓缓扫视一遍殿内站的一百九十九名凤影战士，道：“今天，老朽最后一次将大家召集在一起。虽然大家没有接到命令出动，但想必也知道，凤族如今出了大事。”
大殿里，寂静无声，所有人都专注地听着这个老者讲着话，却连一声粗重的呼吸都几乎不闻。
“我们一直安分守己，守护着我们凤族的土地，也承担着守护天界边土的任务。但是，我们却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我们的城市不由自己守护，我们的家人整天生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中，甚至，他们已经被外族杀害！”
人群中发出一阵骚动。这些凤影军战士不是没有听说鹤族在夜摩城大肆屠杀居民的事情，他们当时真想冲出去，保卫城中的居民，保护自己的家人，可是他们是战士，是凤影军的战士，他们必须严守军规，没有寂雨的允许，没有明确的命令，他们谁也不能擅自出动，即使是刀剑已经悬在头顶上！
可是，当时的情况来得突然，没有人来得及给他们下命令出动。
他们中有一部分来自功夫世家，但更多的人，是来自于普通家庭，依靠天赋异禀或勤修苦练才获得了进入凤影军的资格。所以，他们虽然武功高强，但是他们的家人却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尤其是在一群受过专门训练的士兵面前。因此，当听到寂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们虽然不愿相信，但心里已经开始相信了。
“大家是不是很想知道自己家是否还好好的？”寂雨低声问道。
没有人回答，但每一个人心里都是这样想的。这和出身于什么家庭无关——谁不会在意自己家人的安危呢？即使心里明知道答案，也都愿意听见来信报一声“平安”的。
“我有一些东西，还有一些信。大家稍等。”寂雨说着，向外面喊道：“把东西搬进来吧！”
骚动更强烈了。他们都明白，有信可看的，一定是家中还算安好的人家。而那些东西——虽然大家能猜到，但谁都不愿相信他们的猜测是真的。
两个士兵各搬一只中等大小的箱子走进来，将箱子放在地上。还有一个士兵拿着十几封信走进来，将信交到寂雨手上。
寂雨拿着信，先说道：“大家安静一下。因为今天时间紧张，没能写更多的信，所以只有这十二封信。下面，我喊道谁的名字，谁就上前来取走信。赤心！安山！沧琅……”他最后一个，念的是锦斓。
大家看着被念到名字的人上前取回家信。这些人虽然面色沉重，但眼睛里却透着喜悦的光。等锦斓走回到自己位置的时候，其他的人心里都多了几分失望。
但，还有一点点希望。
寂雨长老不是说因为时间紧张，所以只带了十二封信来吗？也许，自己的家人就是在那“没来得及写”的人当中呢？
箱子还没打开，希望还在。
“这两只箱子，是一部分……念想。”寂雨低低地说。他特意用了“念想”这个词，而没有用“遗物”。这词他实在说不出来。面前的这些战士，对他而言，都像是自己的孩子，他们心中的感受，他也一样能体会得到。所以，他想将话说得不那么令人难过。
“我分不清是谁的，所以，大家可以来自己找找。”
他语声越发低沉，像是已经说不下去。
人群中先是一片寂静，然后，乔松走了出来。
“我先来看看。”他晃动着巨大的身躯，走到前面。
他来自于一个普通的家庭，父母皆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了。当他看见这两只箱子的时候，他莫名地心慌起来。他等了又等，忍了又忍，最后，还是走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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