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进回廊左边一间临水的小阁子里，内监给管小玉拂去椅子上看不见的灰，又放了一个厚厚的椅垫在上边，请她坐下。
管小玉刚落座便问道：“说吧，是谁下令戒严的？”
内监跪在地上，低着头答道：“是苍虓大人。他说宫中有奸细，让我们都注意着点，最好戒严。”说着，还抬头看了看管小玉的脸。
管小玉问道：“那苍虓大人在哪里？”
内监道：“奴婢不知。好像是出宫去了。”
管小玉皱起眉头。他会出宫？她不明白这种时候会有怎样的理由才能让他出宫。
她站起身来，准备回宫。
“好，我知道了。这里呆着也不舒服，我先回宫去了。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吧！”说着，她便向外走。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还有些人在叫嚷：“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管小玉不由站住脚。
“娘娘先别出去，万一是奸细怎么办？伤了娘娘就麻烦了！奴婢先出去看看！”
那个内监说完就快步走出去，把门也顺手带上了。他身后，留下一阵奇怪的香味。
“喀嚓”一声，门外落了锁。管小玉一惊。
“怎么回事？”她厉声问道。
门外响起那个内监的笑声：“你要碰见别人多好，却偏偏碰见我！既碰见我了，就别再想回定坤宫！”
管小玉定定神，道：“贼喊捉贼吗？你就是那奸细！以为这门这锁能困住我吗？”她立起右掌，向门拍过去，想震碎那木门。
可刚一发力，腹中竟绞痛起来，疼得她使不出力，还弯下了腰。
“哈哈哈，你还想出去？知道你厉害，所以给你下点药！”门外，那内监说道，“刚才你闻见香味了没有？那就是芳血香！让你保不住孩子的香，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味道就够了你好好享受吧！”
“啊”管小玉痛苦地叫起来。不仅因为腹痛，还因为心中的痛苦。
热热粘粘的东西顺着腿的内侧流下来，比上次更多，更厉害。她捂着小腹，不知如何才好。
“宝宝，宝宝”她心里只有这两个字，她满脑子都是车凌钧的话：“我竟然创造了生命”
可谁知道生命是如此脆弱的，脆弱到仅仅一点味道就能让他还未出世便夭折！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和着冷汗一起流进管小玉口中。咸的，苦的，又苦又咸，又咸又涩
一个念头模模糊糊地冒了出来，竟撑着她慢慢向门口挪去：“出去，出去”
既然已经保不住孩子，至少要让车凌钧快点找到自己！
管小玉不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可她却模模糊糊知道，一定要尽快出去！
她扶着门站起来，拼尽全身力量猛地一撞！
咔嚓！门真的被撞开了，管小玉一个没站稳，向前扑倒在地，小腹再次受到猛烈撞击。
她明显觉得，一个小小的东西在她身体里滑了出来，她腹中顿时空空如也。
此刻，泪水不再是一行行滑落，而是止不住地奔涌而出，伴着无声的嚎叫。
哭着哭着，仿佛一切都在管小玉的脑海中化为一片模糊，而后变成虚无。
空空如也的小腹，空空如也的世间
再度睁开眼的时候，管小玉看见车凌钧那张阴沉悲伤的脸。他的眼圈也红红的，甚至眼皮有些肿。
四目相对，两人却相顾无言。
猛然间，车凌钧一把搂住管小玉，将她从床上直接拉入自己怀中，紧紧地抱着，用力地揉着，甚至使劲地抓着。
疼。
疼！
疼！！
车凌钧的手指，几乎要扣进她的肉里。而这肩膀上的疼，却唤醒了管小玉所有的情感。
“啊——”地一声，她大哭起来，伏在车凌钧的肩上抽泣不止。
“车凌钧，车凌钧！车凌钧！”她含糊地喊着车凌钧的名字，仿佛此刻只有这个名字能像魔咒一样，驱走她深重的悲伤。
车凌钧胸膛剧烈起伏，努力压抑着悲伤与愤怒。他的手也因此微微颤抖，动作却已变成轻轻地抚摸。他轻抚管小玉的背，轻轻拍着她的肩，在她耳边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安慰她道：“别伤心了，我们还可以再要。”
他扶着管小玉与他对坐，略带粗糙的手指划过她哭得一塌糊涂的脸。
湿润，柔腻，冰凉。
他闭上眼深深呼吸，慢慢开口道：“都是我不好，若我和你一起回来，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对不起……对不起……”
他说得很慢很慢，泪水也顺着双颊缓缓流下来。
管小玉抽泣着，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望着他的清泪，她心疼得更深了。
“不怪你，不怪你……”她抽噎着，“是我没保护好他，他……”
“我们不说了。”车凌钧为她拭着泪，“已经过去的事，再伤心也不能挽回。现在做能做好的事情，好吗？”
强忍心痛，车凌钧劝她。
也一样强忍心痛，管小玉点头。
“别再伤心了，”车凌钧道，“尽量什么也别想，好好调养身体。等身体恢复了，我们再要一个宝宝。”
他的手指干燥而温暖，温柔又有力。管小玉多少心安了一些，轻轻点点头。
“嗯，你知道我要做什么？”车凌钧问。
管小玉望着他，等他回答。
“给你和我们的宝宝一个安定的家。”说着，他站起来，郑重地说道：“我要去弄清楚昨天的事，我想，我有一点头绪了。”
他向门口走去，打开门的时候，又回过头嘱咐管小玉道：“别多想过去的事了，我们还有未来。”他对她笑了一下，笑容温暖而坚定。
他走出房门那一刻，管小玉忽然觉得他是那么高大，那么坚实。
车凌钧一路走去致雨斋，苍虓在那里等着他。见管小玉之前，他已经见到苍虓了，也从他那里知道了一些情况。但是还有些事情，他们需要继续深挖，把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挖出来。
致雨斋里只有苍虓和无极两个人。车凌钧看见他们的时候，脑子里有什么想法一闪而过，目光在无极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无极，你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他淡淡说道。
无极告退，车凌钧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
“王，王妃怎么样？”无极出去后，苍虓问道。
车凌钧叹了口气：“她身体自然虚弱，但伤心更厉害。她比我难过得多。毕竟失去孩子的是她……”他摇摇头，略一停顿，便声音一振道：“好了，说正事吧！我们再把昨天发生的事捋一遍头绪。”
“是！”苍虓道，“昨天您出宫之后，我就在摩天殿后殿值班。上午没有什么事情，有几个过来找您的大臣，也都被我挡了回去，理由就是您在练功。下午申时之后，木风便来了，说有事情向您禀报。我问他是什么事，他却不肯说。我还依照上午的方法想把他打发回去，但他却是木头一样一直等着不走。我想告诉他回去，但这时无极却告诉我禁军中有哗乱，需要我去处理。”
车凌钧慢慢点头道：“无极，无极。哦，你去了禁军之后，情况糟糕吗？”
苍虓道：“情况并不十分糟，但我不知道为什么禁军首领会弹压不下来。关于这件事，我不想往更坏的地方想。”
车凌钧道：“恐怕你想的也是我想的！你继续说！”
“等我回去之后，木风已经走了。我也并未多想，便继续在后殿。直到掌灯时分。天将黒\的时候，木风又来了一趟，问能不能见您。我说不能，他这次倒没多呆一会儿，很快就离开了。上夜以后，有人来报告我，说城中乱了，但不知是怎么回事。我便让他们细查。再次回报时，便告诉我东城发生了叛乱，烧杀抢掠甚是张狂，甚至连东城的守备司都被他们夺取了。我不敢怠慢，安排了一下宫中的事情，便出宫去东城平乱。到东城之后，发现情况的确十分紧急，直用了小半夜的时间，才将叛乱平息下去，重新安置好当地的官员和居民。”
“无极！他叫你去处理禁军的事，实际上却并无大问题。我记得去年我中毒那次，也是他，叫走了延凌，然后酒里便有了毒。他的确有疑点。——昨夜那几个内监抓起来了吗？”
苍虓点头：“除了一个之外，都抓起来了。但审讯之后，可以确定，他们都是无关紧要之人。”
车凌钧皱起眉：“跑的那个呢？是个什么样的人？”
苍虓道：“个子不高，面容清秀，说话柔声细语。他们说就是他将王妃带进那间屋子的。”
车凌钧嘴角一动。他没有问管小玉这些事，因为不想让她因为回想这些事情，再度受到伤害。不用问她，他也能找到这个凶手，但没想到的是，这家伙跑了。
“你找遍了所有的角落，也没找到他？”
苍虓为难地低下头。“属下也叫人去宫外暗访了，但也是没有他的踪影。”
“个子不高，面容清秀，柔声细语？”车凌钧想道。他想起木风说的那个传话的人，也有这个特点。
这是同一个人。
如果这样，他应该会有特殊的香味。
香味？昨天导致管小玉小产的罪魁祸首，不也是香味吗？从那小阁子门口救下管小玉的时候，他是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的！
他站起身，叫上苍虓道：“去内刑司！”
内刑司在王宫外北边，是专门处置犯事的内侍的地方。先前流朱事件中，墨灵宫那些内侍宫女，以及流朱送给管小玉的那几个宫女，便都是在这里受审判刑，甚至处决的。
如今车凌钧到这里来，是要亲自审问昨夜那十几个内监。
十几个人被提上大堂。只是半天的功夫，他们就好像由人而鬼了。披枷带锁，披头散发自不必说，单是身上累累的伤痕，被鲜血浸透的衣服还有浑身难闻的气味，便让人见了不由胆寒。
十几人一溜跪在堂下，只听车凌钧问最左边的一个道：“你们都是在凌烟阁当值的？昨天领你们巡视的那个内监，叫什么名字？”
那人回答：“他说他叫喜禄。”
“喜禄？”车凌钧想了想，记忆中没有这样一个名字。
“之前认识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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