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在车凌钧身后被重重甩上了。房间里，只剩下管小玉一个人。
这个时候，管小玉忽然像被抽掉了主心骨的纸偶，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浑身颤抖起来。
“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这样！”她口里喃喃地重复着这一句话，脑海里已是一片混乱。
一只小鸟飞到开着的窗口，歪着小脑袋朝房里瞅，还不停啁啾叫着，悦耳动听，欢快自由。管小玉却忽然发疯一样猛地站起身来，跃到窗前，一把攥住了小鸟。
小鸟发出“吱——吱——”的惊叫，一双小眼睛害怕地乱转着，流露出恐惧的目光。渐渐地，它的声音弱了下去。
管小玉回过神来，慢慢松开手。她托起小鸟，认真地望着被她捏得虚弱的小东西，眼中滴下泪来。她喃喃地对小鸟说道：“你有什么错？只是我自己不好……”
手一松，小鸟掉落在窗台上。小东西挣扎挣扎，居然又扑扑翅子飞走了。
看着自由自在的小鸟，管小玉失声痛哭。因为她知道，不管由于谁的原因，流碧的生命逝去了，再也无法自由飞翔。
其实刚才车凌钧简述经过的时候，她已经相信了他的话，相信流碧就是武威误杀的。她表现得如此强硬，不是针对车凌钧，而是针对她自己，她心里那个已经绝望无力、悲恸欲绝的自己。她不想让自己相信那是真的——如果自己出现在车凌钧身旁，不管什么原因，武威都会杀了她，毫不留情！
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绝情，甚至连一句“为什么”都不问。所以她更悲伤。相处了那么久，即使是陪在自己身边的一只鸟，一条犬，要下手杀掉它的时候，也会感到一丝犹豫吧？可武威为什么毫不犹豫？
……
离开天音阁的车凌钧，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只觉得窝火得厉害，看见什么都不顺眼。
一株枝叶婆娑的龙影树横斜着枝杈挡在他经过的路上，扫了他的脸一下。车凌钧火了，顺手一掌将它劈倒。这株已经活了数百年的大树被他震了个粉碎，而车凌钧却还生气。
“到底要我怎么做才好！该死！”他在心底吼了一声。“我为什么非要爱上她不可！一而再地救她的命，最后就是这样的结果！”他一转眼看见路边湖畔的一块嶙峋怪石，抬起掌来，就要击上去，以泄心中愤怒。
忽然，那个曾教他使用破天石、告诉他修灵族真貌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你别为她发这么大火。若要生气，尽管冲我就好！”
“你？你是谁？”车凌钧忍不住了，环顾着四周大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么缩头缩脑！你在哪儿！”
“别说得这么难听！”那个声音不紧不慢地说，“你要想见我，恐怕还要一阵子。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是谁，以及这一切的根由。”
车凌钧听他说着话，辨别着声音来的方向。这次和之前不同，这个声音不是出现在他脑海里，而是出现在他身体以外。可奇怪的是，不管他如何努力辨别，都听不出这声音是从哪一个方向传出来的。它似乎从四面八方、各个角落向他袭来，却又毫无威压感。
“你别白费劲了，车凌钧。我在任何一个地方。这个魔界，几乎就是我的血肉，就是我的躯体和灵魂。你现在能猜出我是谁了吗？”那个声音响亮而清晰地说。
“魔界是你的血肉和灵魂？你真的是——呵，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故弄玄虚，招摇撞骗？”车凌钧开始很吃惊，忽然又怀疑起来。
那个声音似乎不以为然：“你自己遇事都是这样不敢确定，又何必生别人的气？我就是他，那个你不敢说出来的名字。我就是——”
“天狼王？”这次没等那声音自己说出名字，车凌钧就叫了出来。“你真的是魔界的建立者，第一个堕天——天狼王？”
四面八方都传来他的笑声，沉稳中不无得意。“不错，我就是。这个魔界就是我的血肉和灵魂化成的，所以哪里都是我，不过，你只是看不见我的本尊罢了。你也不用担心，在这里，我已经设下了只有我们两人的结界，所以不管你我说什么，都不会有任何人听到；不管你做什么，也不会有任何人看到。”
车凌钧点点头：“我知道你。在天界的时候就知道你。你是第三代天帝的兄弟，因为不满于兄长的统治，发动了叛乱。后来叛乱失败，就被打入下界，从而建立了魔界。不过我很奇怪，为什么在天界还能听到你的一些事情，可到了魔界，反而听不见任何人说起你了？”
天狼王轻轻笑了一声，倨傲地说：“你对我有点了解啊！不过你做的事，就是我的翻版了，我再重复，也没什么意思。况且，当年我创立魔界的时候，经历的艰苦怕不是你能想象的。现在你在我的心血上再发展自己的力量，对我来说，似乎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车凌钧心中一惊，忙说道：“不，天狼王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您在魔界沉寂了那么久呢，以至于大家几乎都把您忘了。”
天狼王叹息道：“因为我本就不想让人们还记得我存在。”
车凌钧道：“那您为何多次向我现声？”
天狼王的叹息更重了：“因为我有事要求你。”
“有事求我？”车凌钧惊讶。
“没错。有事求你。而且为了让你接受，我早就埋下了伏笔。”
车凌钧不解，静听他继续解释。
天狼王长啸一声：“是的，我的女儿，我和前代凤王虹霓的女儿。”
车凌钧惊讶极了：“您怎么会和她有一个女儿？”
天狼王笑了，笑声里饱含着沧桑。“你知道风梨院的故事吧？那个和神王相遇的魔君，就是我。当时我还在魔界时不时露面，在魔界各个地方巡行。许多地方的人都见过我，却不知道我就是天狼王，造就了他们生活的这个魔界的人。六百年前，就是你在天界谋反的时候，我在魔界与天界交界的地方巡视，碰见了虹霓。”话说至此，他突然停顿下来，好像在搜寻着句子，过了一阵才又说道：“我们彼此都有好感，于是就相爱了。她说她要去参加对你的平叛，我却告诉她，不要去，因为没人能说清在万羽灵君和枭王之间，究竟谁对谁错。她问我那该怎么办，我对她说，让一个替身去就好，她自己则应该留下来。
我为她建了风梨院，当时还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玉璃院’。我们在那里生活了很短的一阵，很短，但是很快乐。她问我为什么要种那些玉梨树，我随口回答了她，没想到我们的情缘竟就此了结。
她带着身孕回到天界，对谁也没有说起那件事。后来，她在魔界东边的万渊潭畔产下了管小玉，又悄无声息地带她回到凤族。我听说，她对族人说那孩子是在笙篁山上捡的，是个先天不凡的神女，自己没有子嗣，也不想结婚，就把她当做亲女儿收养下来，直到如今。”
车凌钧久久没有说话。他不知道管小玉居然是天狼王的女儿，居然有半魔的血统。
天狼王的声音再度响起来：“她有半魔的血统，这个身世秘密，在天界翼族是不会永远被隐瞒下去的。上一次她中毒，聋婆婆给她诊灵脉，不是说她的脉象很怪吗，就是这个缘故。”
车凌钧问：“她不说，难道会有人知道吗？”
天狼王道：“但她不会不结婚生子。只要一有身孕，就会被发现。即使怀孕期间因为巧合没有看出来，那孩子出生后，也会有魔族的特征，这是无论她嫁给谁，怀上谁的孩子都不能改变的。到那时候，她和那孩子都会被处决掉。所以我才要避免她嫁给神族。”
“难道前凤王不知道吗？她为什么还要让她和武威结亲？”
天狼王道：“虹霓的确不知道。知道的只有我，但我却没办法告诉她。”
车凌钧问道：“为什么？”
“因为管小玉出生后不久，你就来了，并且打破了魔界的平衡。为了保持这平衡，我只能把自己和魔界融为一体。当然，这是个很慢的过程，即使到现在，也没有完全完成。”天狼王悠悠地说。
车凌钧愈加惊愕了：“我的到来打破了魔界的平衡？为什么？”
天狼王却不回答，道：“这个，没有必要告诉你。只是我发现管小玉将所嫁非人后，一直在寻找合适的人选来让她托付终身，直到你出现，我才决定这个人就是你！”
“我？”车凌钧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个懵懵懂懂的孩子，被一个心思缜密的长辈安排来安排去，心中不免有些烦躁，道：“为什么？我怎么会有这个殊荣？”
天狼王道：“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是个痴情种子！”
“你为什么这么说！”他心中一震，脸上一阵发烧。这个评价让他心里很不舒服，虽然他也说不清这是好话，还是坏话。
天狼王就像看到一个尽力掩盖自己心迹的懵懂少年一样，好笑地笑了起来。“这又不是什么坏话，你生什么气！你大概会说我不了解你，没有资格这样评价你。可是想想，你为什么反叛天界？还不是因为你同情一个和你本来毫不相关的魔族小姑娘！”
车凌钧沉默了。天狼王说得没错。他在天界挑起叛乱的大旗，只是因为他在边境巡行时，看见一个脸上脏兮兮、衣不蔽体的魔族小女孩，脚上被拴了一块远远超过她身体重量的大石头，被一个神族的下层军官用皮鞭赶着，在满是砾石的地上艰难地行走，每走一步，就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地血痕。当他走近的时候，那小女孩用满是悲怆又满是仇恨的眼神望了他一眼，竟令他不敢对那个小女孩表示一点同情，因为他觉得即使那样做了，也会被她认为是虚假的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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