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久安本来应该回苏欣住处去，但是她没去，回到了自己租的房子里。
找工作她没什么思路，她没脸去见苏欣，她承认她这个人其实做人很失败，过去她只是挥霍生命，手里有钱就花钱，但是没钱了要怎么办，她其实没想过。
她也从来没想过，还能见到韩潜。
有两三天没回来，门口贴着一张通知，她扯下来一看，心情就更糟糕了。
小区物业在催业主缴纳集中供暖的费用，上面写了收费标准，她用钥匙打开门进去坐在沙发上，脑子里粗略算了下，她现在所有钱连交个暖气费都不够。
她当然是不能交的，交了就真让饿死了，她好像又要回到多年前的困境里面去了，那时候她和妈妈也总在为吃饭的事情发愁。
她缩在沙发上，房子里冷清的可怕，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墙上挂钟秒针一下一下走动的声音，她埋头抱紧自己。眼眶酸涩但却没有眼泪。
她想要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想韩潜，但却做不到，脑海里总是他那张冷漠的脸。
他说他想要兰博基尼Reventon，其实他已经有了，搬出那辆一千多万的车只不过是那时候想要她难堪，在她最有钱的时候，她的全部财产也就是他一辆车钱--
这是她和他之间的差距。
他自始至终居高临下，而她宛如不自知的跳梁小丑，竟幻想将他留在身边，和他在一起。
她就是个笑话。
他不相信她，就连她一句话也不想听，他那么厌恶她。
她沉浸在这种消极的情绪里不多时，接到苏欣电话。
苏欣在那头问："工作找到了吗？"
她不说话，主要是不好意思说自己没找工作去找了韩瑾修，苏欣也没等，直接道："告诉你个好消息，许铭可以帮忙。"
她一愣，"许铭？"
"嗯，许铭被影楼调到另一个分店做市场了，"苏欣解释，"那个分店在市中心的步行街，长期招兼职，上回坚持要你走的是这边的店长和广场保安，只要你不掉链子。现在去跟着许铭暂时混一段时间还是没问题的！"
郁久安有点愣，其实她内心毫无波澜，但是苏欣这么高兴，她不太忍心让苏欣扫兴，便说，"太好了……那我真得感谢许铭。"
苏欣说："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人只要活着，总会遇到好事儿发生的是不是？"
"……"
她不太记得苏欣说过这话，但被苏欣乐观积极的情绪感染，隔了几秒也笑了下，低低"嗯"了一声。
"外面天儿冷。你要是没看到什么其他工作，早点回来吧，今晚我儿子说想吃火锅，我下班买菜回去，咱们涮火锅，你要是想，叫上顾渝白也成。"
郁久安攥着手机红了眼眶。
苏欣声音低了一点："你要想，这大冷的天儿，还有热热闹闹的火锅吃，这就是好事，你不要失望，不要消极，只要人还活着，生活总会有转机的，你要向我学习，哪怕我老公抛妻弃子的，我做个单身妈妈不还是挺好？不就一个男人，大不了咱再找！"
郁久安被苏欣逗的笑了出来。
她想，其实这个世界对她也不是那么糟糕的。
她以前是没有朋友的，在学校里一直很孤独，不合群，她的性子也不讨喜，学习成绩又不好，上了高中之后更是自我放弃，常常逃课，老师见着她都不想理会她。
没人喜欢她。
但现在，有人关心她。
她不能让关心她的人失望，她不能继续颓废下去了，既然还活着，就总要找到活下去的方法。
她从沙发上起来去洗了把脸，收拾东西要离开的时候在包里看到了那张订婚请柬。
本来想扔掉，可是已经拿到垃圾箱跟前，最后却将手收了回来，请柬被重新装信封里放回包中，她下楼坐上公交车，往苏欣家去。
路上，在公交车的颠簸中她想到一些久远的事。
苏梓其实除却脸上那点先天的毛病，性子也不讨喜，太软弱。
她们同班，同样被排挤，却活成了不同的模样。
开学那天她同桌说苏妈妈是疯子，又冷言嘲讽说她会不会也遗传什么疯病，她搬起椅子望对方身上砸，说她暴力还真是没错，那以后，班里就再也没有人欺负她了，别人看着她的眼光都带着微妙的鄙夷和害怕，将她也当成了疯子，就好像她随时会发狂打人似的。
苏梓则从开学第一天就带着口罩，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有人发现苏梓就连上课都不肯摘下口罩，开始好奇，第一个摘下她口罩的人，就是丁妍。
高一三班是个乱糟糟的普通班，班主任不怎么操心，上自习的时候也没老师看着，丁妍硬是夺了苏梓的口罩，然后所有人看到苏梓那张脸都十分惊讶。
郁久安不是苏梓，也无法想象苏梓那一刻的感受，她当时在教室另一侧昏昏欲睡的。发现异常的时候抬头去看，人群中心的苏梓已经哭起来，从丁妍手中夺回自己的口罩戴上，然后跑了出去。
那只是一个开始，从那之后，丁妍那一帮小太妹都以捉弄苏梓为乐，动不动就抢苏梓的口罩，苏梓就总是哭。
苏梓自卑敏感又很脆弱，但却在有些事情上异乎寻常地勇敢，郁久安记得，苏梓第一次和她说话，是要帮她打扫卫生。
苏梓总是在帮别人打扫卫生，后来发展为替别人打扫卫生，她总是在讨好别人，郁久安那时候是瞧不起她的，因为那种姿态太低下了，她不欠着别人什么，但永远是一副卑微的模样和人说话。
郁久安拒绝了苏梓的帮忙，她甚至还好心告诉苏梓，讨好别人这种事情没意义，尽管如此，苏梓一意孤行，后来她也懒得理会了。
她其实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别人的事情，她是不想管的。
只是后来，她认识了韩潜，韩潜很关心苏梓，又总在担心苏梓，甚至为苏梓存钱做手术，她想，他一定很喜欢苏梓。
从哪一天起，苏梓和丁妍的关系起了变化，她其实并不清楚，只是突然的，两个人就好的跟姐妹似的，高中女生喜欢呼朋引伴，苏梓加入了那个从前欺负她的群体，这一切都很怪异，她劝过苏梓，但是苏梓并不领情。
她还记得，那时苏梓对她说话的时候眼眸发亮，隔着口罩有轻微的口齿不清，"郁久安，我不想像你一样。"
因为这句话，郁久安彻底打消了再劝的想法。
这个世界对她冷漠，她就对这个世界冷漠，她本来以为她的想法是对的，但她忽然不明白，这种消极承受是不是一种懦弱，像苏梓那样主动而热情地去融入这个世界是否才算勇敢。
她最后一次见到苏梓的那天是下午放学后，她在教室门外打扫卫生，丁妍拉着苏梓的手往楼梯那边走，旁边还有另一个小太妹，丁妍面容阴郁，而苏梓在道歉。
苏梓说自己不是故意的，求着丁妍原谅，丁妍似怒不可遏，转身就一巴掌抽在苏梓脸上。
苏梓口罩被打掉了，慌慌张张去捡，丁妍却紧紧拉着苏梓不让她捡起。继续拉着她走。
郁久安皱眉，捡起苏梓的口罩追了一段路，在楼道口把人截住，然后拉起苏梓的手想要把人给带回去。
很明显丁妍和苏梓之间那时候是有矛盾的，以前都没少欺负过苏梓，她觉得被带走也没好事，何况这时放学后人少，丁妍就更肆无忌惮。
丁妍没有料到半路会杀出个来拉人的郁久安，因为没有防备，苏梓确实被郁久安拉了回去，整整拉出十几米，苏梓忽然甩开了郁久安的手。
郁久安那时错愕，另一只手的口罩被苏梓一把抢过去。
苏梓慌慌张张将口罩戴上了，含糊说了句："你别管我。"
说完就要往丁妍的方向去。
郁久安难以置信，又拉住她，这次用力极大，往回拖着人，"你没看到丁妍在发火吗？你以前还没被她欺负够？"
"是我的错，她是我的朋友啊……"苏梓呜呜咽咽的，那张嘴本来说话漏风，这会儿话音就更模糊了，"郁久安，你放开我，我去和她解释一下，她肯定就……"
郁久安也火了，"你烦不烦，什么事情你们不能教室里说，她带你去哪里？"
苏梓不配合，脚下的鞋子在地上蹭几秒，忽然就动作很大一把甩开郁久安的手。
没有料到苏梓这一着，郁久安被甩的一下子跌到在地上。
她盯着苏梓，"你有病吧！我在帮你！"
苏梓哭着，"我不能跟你走，我不想和你一样！"
说完转身就走了。
郁久安气的发懵，在原地愣了几秒才起身，追了几步却停下来了。
最后跺脚，泄愤一般自言自语："你才有病……"
她确信努力想要融入这个世界就是一种病，一种犯贱一般的病，苏梓却乐此不疲。
既然如此，她又为什么还要管。
苏梓不像像她一样，成为异类，所以那天不顾她的劝阻跟着丁妍走了。
那时她没有想到，那会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苏梓。
晚上苏梓没有来上晚自习，她还余怒未消地想，可能是被丁妍又换着方法欺负了，她甚至有些恶毒地觉得，苏梓是有些活该的。
这个竭力讨好这个世界，用全部的热情去拥抱这个世界的女孩。当晚就从教学楼上跳下去了。
她其实不知道苏梓那一天经历的到底是什么，只是后来在少管所的漫长时光里，她总是想，如果早知道结果，那一天就算苏梓怪她怨她，她也应该坚持留下苏梓。
那样，她妈妈也许也还在。
她也就不用一个人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踽踽独行，活的这样辛苦。
她也会想，如果那样……
她和韩潜，现在是不是会不一样。
……
苏欣下班带了很多菜回来做火锅，并将郁久安也叫到厨房去打下手。
郁久安没怎么做过这些，手脚并不利索。慢吞吞地洗菜切菜，苏欣忙了一会儿瞥一眼郁久安，说："看来餐饮店做后厨什么的工作你是不用考虑了，你这样去了可能会急死厨子。"
郁久安有些不好意思，"我没太做过。"
"我知道我知道，"苏欣说："你以前是有钱人嘛。"
郁久安头更抬不起来，苏欣说话一贯如此，但她还是觉得这话刺的她心口疼。
苏欣又说："不管顾渝白来不来，你叫他一声吧，你以后的生活还有很多需要合计的，我看他也是个热心愿意帮忙的。"
郁久安想了想，给顾渝白打了个电话。
她也有想要问顾渝白的事情。
顾渝白听完爽快答应过来一起吃饭，这成为郁久安迄今为止吃的最热闹的一顿饭，原因是，苏欣的儿子苏毅太吵了。
苏毅上幼儿园大班，在班里就很皮，苏欣也头疼，苏毅吃个火锅，菜在碗里，人抱着碗跑来跑去，一会儿回来，手里碗不见了，拿着个变形金刚。
苏欣叹，"果然小说里都是骗人的。那些聪明早熟的要上天，五岁就会炒股的天才儿子为什么就不属于我。"
郁久安说："苏姐，那些儿子都是总裁的。"
"可苏毅他爸爸也是总裁啊。"
闻言，郁久安和顾渝白都愣了下。
苏欣哈哈一笑，"我开玩笑的。"
遂转移话题，"久安，我这么想的，你暂时住在我这里，你租的那个房子还有多久来着？"
郁久安愣了下，"当时付了一年的，还有差不多九个月吧，怎么了？"
她当时真是决定了要在北城生活下去，签一年的合同都没犹豫。
"把它转租出去，"苏欣看向顾渝白，"你说呢？她那个房子位置好，装修什么也上档次，应该很好租，租出去会有一笔房租收入。"
顾渝白微微蹙眉，抬眼打量一眼这房子，"但是你们两个一直住在这里，会不会有些紧张？"
苏欣租的是以前纺织厂的家属楼小区房子，楼很老了，一室一厅的，空间很小。被苏欣自己用帘子在客厅里又隔出一个很小的卧室，这两天苏欣和苏毅睡一张床，而郁久安睡客厅里那张床。
苏欣说，"都穷的快裸奔了还讲究什么呀，久安，我和你说，过日子你真的要和我学习，我是省钱抠钱小能手。"
郁久安噗嗤一声笑出来，"行，我听苏姐的。"
顾渝白看郁久安这样，也欣慰了些，日子再苦，有个积极的心态就能应对，有苏欣陪着郁久安，他觉得就不用太担心。
饭后郁久安主动请缨洗了锅，回到客厅，苏欣在教训苏毅，顾渝白正无聊地拿着手机看，郁久安主动提出送他。
两人一起下楼，郁久安说："我想去找一下丁妍。"
顾渝白一愣，"你找她做什么。"
"我想问她一些事情。"
她有些自己的考量，但并不想和顾渝白这个不知情的人说的太清楚，看他一脸忧虑，她道："你放心，我不会再对她动手的。"
顾渝白还是不说话，俩人已经走下最后一级台阶，临近冬天的夜晚空气里凉意渗骨，郁久安小心翼翼看着他脸色，抬起手做发誓状，"我和你保证，我发誓，这回我绝对不动手。"
顾渝白终于开口，"也不是不让你去，但是你们两个相处我不太放心，今晚我有些事，刚刚微信里有人约了个酒局，我答应要去，我也已经和丁妍发信息说我今晚回去会很迟了，不行就改天吧，我叫上她再约你。"
郁久安嘴角耷拉下去，"可是改天是哪天？我很快就要跟着许铭去发单了啊，不然明天晚上？"
"你很着急？"
郁久安低下头，不说话了。
顾渝白想了想，其实他也想知道两个人对峙是什么局面，他脑子里关于两个女人的说辞都很怀疑，让她们见面倒比较好判断谁真谁假，他说："这样吧，我带你去。但是你要记得不能动手。"
郁久安赶紧点头，"我真的没有那么暴力！"
顾渝白笑了笑不评价，她又问："那你的酒局怎么办？"
"我等下发信息推了。"
郁久安很感激，"谢谢你。"
……
顾渝白买的房子距离高新广场果然很近，商业小区的高层，出了电梯之后顾渝白摸出钥匙，"和你再强调一下，要是动手，以后我会拉黑你，明白吗？"
郁久安嘴巴鼓了鼓，"你有这么怕么，是不是丁妍和你说。我这个人特别暴力？"
"不暴力会主动打人？"
"……"
郁久安没话说了，她都能想到丁妍是怎么在顾渝白跟前说她的，她说："等下我和她见了你可以再问问，我打人是什么原因。"
看着顾渝白开门，她忽然想，她其实没必要这么憋屈。
她是收了丁妍的钱没有错，但是她也为此付出代价了，更重要的是，这笔钱现在都败在韩潜手里了，她都没钱了……
丁妍那么盛气凌人的也让她很窝火，她想，这一回丁妍要还是之前那态度。那她就要彻底耍赖，卸下这个罪名。
打定主意，她跟着顾渝白进门。
顾渝白的脚步忽然定住不动，她愣了下，顺着他视线看去。
客厅里零散落了几件衣服，在地上，有男人的西装，也有女人的外套。
往卧室去，就连男士皮带都落在地上。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卧室里面传来的声音。
女人的娇喘，嘤咛，还有……
不堪入耳的撞击声。
紧接着是一个喘着气的男音在问。"你男朋友什么时候回来？"
丁妍的声音响起，"他去喝酒，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时间够……你轻点嘛……"
突然的又是丁妍一声惊呼，她叫的越来越夸张。
顾渝白没动，郁久安也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个局面，一时间有些后悔，不该今天非要来的。
她脚步不敢挪，不知道是该前进还是该后退。
顾渝白身上气息越来越冷，听了几分钟，里面没结束，他迈步往前去卧室。
郁久安看着他背影，觉得自己该走，但是又想，顾渝白不会一冲动出事吧。
脾气再好的男人也无法坦然面对自己女人给自己戴绿帽子，顾渝白一身的杀气让她觉得心惊，她得阻止他。
她追过去，顾渝白已经走到卧室里。
床上交缠在一起的男女居然投入到没有留意到脚步声，郁久安趁着这个机会拉住了顾渝白的手臂，顾渝白一把甩开，郁久安吓的赶紧大喊："丁妍！"
这下子床上的人停下来了。
郁久安又拉住顾渝白的衣袖，"你别冲动……"
床上的人也被吓的不轻，还正到紧要关头，丁妍慌乱推开身上的男人，拉过被子遮挡身体，顾渝白冷声说："这是我的被子。"
丁妍一怔，"你听我解释……"
说话间继续拉被子。
从她身上被推开的男人就尴尬了，捂着自己下深，单手去扯床单要盖住身体。
顾渝白甩开郁久安的手，抬手就去扯被子。
郁久安没想到他第一个动作是这，一时间愣在原地。
他扯开被子，丁妍就完全赤身果体，赶忙用手遮盖重点部位，"顾渝白，你干嘛啊！有话好好说……"
"这是我的被子，"他低头，扫了一眼那男人，"你手里是我的床单，你们躺着我的床，这里是我的房子。"
他语速不快，慢的有些诡异，郁久安觉得更可怕了，他直接打人好像还好一点，这样隐忍不发的，反倒叫她觉得害怕，又有些同情他。
那男人还没反应过来，顾渝白又伸手夺过床单。
男人也顾不上遮挡了，捂着自己就下床连滚带爬去穿自己衣服。
丁妍瑟瑟发抖，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看到郁久安，她尴尬窘迫到极点，"顾渝白，你讲点理！你总不能不让我穿衣服吧！你先让外人出去！"
顾渝白面无表情，"从我的床上滚下来。"
丁妍沉默几秒，顾渝白是铁了心真的不给她这个面子，她羞恼地用手遮挡着自己下床，赶紧也去够自己的衣服。
"那衣服，我买的。"
顾渝白冷声说："你给我滚出我的房子。"
郁久安背脊一冷，顾渝白这比直接打人来的狠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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