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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语书屋 > 十年之后,你若安好雨轩吴晧熙 > 第103章
 
一切如雨轩所愿,高考前没有发生什么意外。高考的前几天下起了磅礴大雨,整个南朝乡每到一处都是一片泥泞。往昔翠绿的农田如今已是一片接一片的黄色沙漠,黄色的浊流沿着大大小小的田埂流过每家每户的门前,然后流淌入大榕树下的那条小溪,最终汇入了榕江母亲的怀抱里。

雨轩每天都在为晧熙祈祷:祈祷他高考成功,身体健康,祈祷高考前后千万不能发生任何意外和差错。她每天也会为哥哥祈祷,但次数明显少于晧熙。为此她时常感到羞愧。可是她满脑子都是晧熙晧熙。她自我解释道,哥哥基础那么好,即便有点小感冒也不至于发挥失常,北大清华考不上,至少中大华工是轻轻松松的啦--这么想着,她忽地又感到自私极了。

幸好,雨生并不知道燕子面馆被强拆的事实;当然也可能是他故意假装不知道的。无论真相如何,确实没有人告诉他实情,除非--雨轩想,除非他自己偷偷跑回家偷看几眼,然后一走了之。但是听到志诚哥说他状态很好,二模三模都稳居全级第一名--而晧熙前五百名都进不了。烧掉燕子面馆后雨生的心情好像变好了,常常见到他面露笑容,志诚哥是这样跟她说的。

可是接下来的一个问题又搅得她不得安宁:高考完哥哥怎么办?他无家可归,大可到外地打工,但他回家住哪里呢?家?他们还有家吗?--他当然可以跟她住到老奶奶家,但晧熙呢?再挤多一个人是绝无可能的。思来想去折腾了几天,最后她痛下决心:他们兄妹俩住在老奶奶家,晧熙如果想待在南朝乡就住到志诚哥家里。只能委屈一下晧熙了,她默默自责起来。

其实晧熙并不在意住在哪里。只要每天能见到雨轩,至少听见她的声音,他就心满意足了。离开老奶奶家--不,是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后,他一直在琢磨着要不要联系甄记者,通过他跟那个纪委副书记见上一面。

他吴晧熙想干什么?他准备举报自己的亲生父亲吗?是的,他对雨轩说过,让他的父亲接受法律的制裁就是他替父赎罪的最佳方式,也是对父母的一种孝顺,对他们养育之恩的一种报答。如果他任由自己的父亲在罪恶的道路上愈行愈远,那他不仅仅是一个冷酷的旁观者,更是一个助纣为虐的帮凶。

奕瑀说他父亲是在犯罪。他说现在的罪行可能就判个几年或者十几年,但如果再放任吴董事长作恶五年或者十年,到时就算枪毙他十次也难以平民愤。奕瑀说得没错,五年后恶行累累的父亲会被枪毙掉的,而现在如果他愿意放下屠刀,还是有从宽和改过自新的机会。

当他决定检举父亲时,奕瑀的一个问题又久久地困扰着他:

“你应该再想想清楚,如果你爸被抓了,你们可能会一夜之间一无所有。你妈妈可能也会被抓。即便你妈妈没事,到时你们身无分文、流落街头,忍受如此羞辱,吴夫人能受得了吗?我想,她可能会自杀。晧熙,这些问题你都想得到吗?这些就是你举报你父亲的后果。”

他咬紧牙关。奕瑀的判断是对的。以他妈妈的脾性,她真会自杀的--在被赶出中央公馆的前一天晚上,她会把床头柜上那整瓶安眠药一口吞进肚子里。他这算不算是弑母?如果他爸爸出乎意料地被判处死刑--谁知道那个国泰保安公司有没有打死人,检举父亲的儿子算不算是弑父?他再想,五十年后吴晧熙的壮举会被大作家志诚编成小说或者戏剧在坊间流传,说不定又是一部高收视的影视剧。想到此,他简直苦笑不得。

是啊,这些他都没有想到,就想着要检举自己的亲生父亲。姜还是老的辣,难怪他父亲动不动就说他幼稚!他确实幼稚,顶顶的可笑。

本来清晰明了的思路瞬间被奕瑀提出的尖锐问题所扰乱,他差点发起飙来,一口气把奕瑀和志诚通通赶出了宿舍。只留下他独自一人直躺在铁床上,死死盯着眼皮上方的床板,犹如一具干瘪僵硬的木乃伊。上铺躺着一个叫做吴晧熙的男人,他优柔寡断,做事瞻前顾后;他言而无信,口口声声“救赎”个不停,却连动一下罪人的一个手指头都不敢甚至是不忍。他深爱着雨轩,却又不忍瞧见母亲那张哭丧的老脸;他承诺保住燕子面馆,却又不敢跟自己的父亲恩断义绝;他梦想为燕子姨和村民们打抱不平,却又完全没有勇气站起来把自己的亲生父母一举打趴在南朝家乡的故土上。

吴晧熙该怎么办呢?忽然他想起了克新。现在他躺着的这张床铺本来就是克新的。如果没有他吴晧熙的出现,他想,吴克新和吴雨轩会是幸福的一对:他们会相亲相爱,会结婚生子,直至白头偕老,一生一世,相濡以沫。然而有一天,吴晧熙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夺走了吴克新最心爱的女人,也就夺走了吴克新的一切。他不恨我吗?

我想,吴克新恨死我了!晧熙这样对自己说。

那天他们悄然无声在老奶奶屋子的后面打了一架。晧熙告别雨轩后,途径老奶奶屋子后面的小径时,看见吴克新正依靠在窗户底下的墙壁上。显然他在偷听雨轩的声音。晧熙走上前,带着不悦的眼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克新先是愣了一下,很快便愤怒地跑上前一拳把晧熙打翻在地,然后又是猝不及防的一拳,晧熙来不及还手又是一拳下来。最后两人扭打在一起,在炙热的土地上翻来倒去,活像两只烤红的龙虾。两人同时出奇般地保持沉默,咬紧牙关,只发出一点点轻轻的难以避免的呻吟声。里屋的老奶奶和他们心爱的吴雨轩全然听不到墙壁背后的撕打声。

直到克新轻声喊出“你不配雨轩的爱”“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宰了你”,晧熙才停住了反抗!那一刻,晧熙知道自己已经毫无还手的资格和力气了。任凭克新如何打他、狠揍他,他都无怨无悔--没错,他只能痛痛快快接受克新对他的惩罚,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可是克新见他没有还手,自己便停住了手。两人并排躺在一起,正好眼瞅着老奶奶屋子的整副外墙和右上方的一个小小的窗户。透过这扇小小的心灵窗口,他们能望见心爱女人的深眸一瞥……

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轻轻笑了起来。这时候老族长拄着拐杖从他们身边走过,口里唱着“红星闪闪放光芒”……

是啊,他们每个人都恨死了我。晧熙转过身,心想克新一定知道雨轩和燕子姨差一点被吴芗丕强暴的事,也一定知道族长喝下了吴芗丕的尿液。燕子面馆和其他六栋房子都被强拆了,一片片良田被垦成红土地,一座座鱼场被填成小山丘,远远看去它们就像沙漠中的一座座新坟。周遭尽是杂乱无章的废墟。

是啊,何止吴克新恨他,全南朝乡的村民都恨死他,恨死那个叫做吴建军的大坏蛋!

“别处不敢去坑蒙拐骗,专挑老乡下手,其心可诛啊!”

老族长的话言犹在耳,那时就听得晧熙一阵阵颤抖,连克新也向他投来怜悯的目光。他明白自己的心思,克新揍他时他都没有这样害怕过。

是啊,他害怕一无所有!他怕妈妈会死,他怕爸爸会死,即便他们罪大恶极,他也无法接受他们死!如果父母两人因为他的检举而断送了生命,他还能若无其事地生活在这个地球上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他断然会带着屈辱了此一生。他问自己说:那时雨轩怎么办呢?她还会爱他吗?如果他的一生都活在屈辱和悔恨之中,她跟着他在一起能得到快乐和幸福吗?

但有一个问题他非常清楚:他们谁也离不开谁!难道他非得在父母与爱人之间做一选择,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他挖空心思,尽自己所能想出一个两全的方法。但一连失眠了几个晚上,依旧一头雾水,只听得脑袋瓜子一直在嗡嗡地叫。

后来奕瑀和志诚合伙帮他暂时度过了难关。

“你知道,也许你的举报没什么用处。”志诚说,“说不定上头已经在查你父亲的事了,你举报不举报都是一回事。甄记者没有跟你联系,那就证明上头查得很顺利。有没有你的举报对他们而言是无关紧要的。况且你手中也没有什么证据啊,不是吗?”

“也可能调查不顺利,甚至整个调查都停止了。”奕瑀说,“可能牵涉的人太多,也可能你父亲有位比那个女书记级别更高的官员罩着他,所以现在谁都动不了你父亲。现在你的任何检举只会是打草惊蛇。就像志诚说,你手中并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证据,全凭你这张嘴只会给调查人员添堵。”

晧熙带着苦笑瞧着眼前两位故友,心中觉得十分的讽刺:大义灭亲时,有人会数落他毫无人性;为自己的父母辩护几声,他们会打骂他助纣为虐,又是一个毫无人性的人……总之,不管他做什么或者什么都不做,他都是一个毫无人性的人。

“晧熙,”奕瑀深情地说,“雨轩可能会失去她的哥哥。如果再失去你,她会熬不住的。你们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观察吴雨生好久了。他时不时就一个人大笑起来,时不时就对着黑夜大吼李白的《将进酒》。他迟早会疯掉的。我想不远了,高考便是他人生的分水岭。他一直在坚挺着不让自己疯掉,可是高考过后他就无能为力了。那一天他走上前跟我说,高考后如果他疯了,让我给他买包毒药;他说他知道只有我才能弄到毒药。所以,吴晧熙,现在你的当务之急就是高考。如果你够爱吴雨轩,那就好好帮她圆了上大学的梦想。不然,你会悔恨终身的。”

晧熙想,林奕瑀是对的:他吴晧熙会悔恨终身的。于是他当着两个同学的面发誓,在剩下来的半个月里,什么都不去想,就做一件事:刻苦学习,迎战高考。为了他曾经的诺言,为了雨轩,也是为了他的父母,他只能暂且先打好高考这一战,其余的事情都得等到高考之后再说、再想、再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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