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五年的最后一场雨刚好在寒假开始之前倾盆而泻，就像一只发威的母老虎倾吐内心蕴藏已久的兽欲，一连三天下个不停，风雨夹心，搅得师生们不得安宁。天气预报说这场雨还得再下个四五天，万幸的是春节之前这只母老虎会被老天爷击毙。而晧熙却在这大冷天莫名其妙淋了一场雨，赶在春节前得了一场重感冒。
那天晚修后志诚来到历史班，把一件毛衣扔在晧熙的书桌上，愤愤不平地说：“老奶奶叫我拿给你！”
晧熙打开一看，毛衣编织得非常精致，复古风十足，又不落俗套，其技巧远超出穿在他身上的毛衣。即使相差几个等级，身上的这件毛衣却是他的至爱--不是，这两件毛衣都是他的至爱。
“老奶奶瞎操心，某人从来都是不穿毛衣的，人家一件几千元的羽绒服就能搞定整个冬天。”
“吃什么醋啊老大？”晧熙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脱下身上的外套，“瞧瞧，谁说我从来不穿毛衣的。”
“还不是你自己说的。是雨轩织给你的吧？”
晧熙骄傲地点点头。
“这回你岂不是赚大了？每到周末是如胶似漆还是水乳--”
志诚刹住滔滔不绝的大嘴巴，这样肆无忌惮的措辞还真不是他的风格。他试着转移话题。
“你知道吗，克新过完新年就不来上学了。”
“什么？为什么？”
“他妈妈得了胃癌，”
晧熙瞪大了眼睛，他外公就是在查出胃癌后不到三个月去世的。
“你知道他家的经济状况。”志诚继续说，“他跟我说时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出来，我可以肯定他绝对没有哭过--他的眼圈一点也不红。他看上去很坚强，不管是自然流露还是故意装出来的，都一样令人敬佩。想到这些我都有哭的冲动，而他却一副凛若冰霜的面孔。但愿他是真正的坚强。”
晧熙一面静静听着，一面不停地转动着手中的圆珠笔。他想帮他，一时却想不出该如何帮他，以致不伤害到他的自尊。他知道，吴克新很爱雨轩，可能比他更爱。
“我们应该想想如何帮他，不是吗？”
“不过，”志诚说，“钱--说到底就是钱的问题。”
“我知道，但现在我手头上没多少钱。”晧熙解释说，“别这样看我，我真没钱。自从我和雨轩交往后，我妈就把我的全部银行卡通通收走了。只剩下学校发的这张，里面有一万多。”
“一万多！”志诚叫了一声，“一万还不算多？后面四个零，简直是天文数字好不好！”他拿出一张写满数字的白纸，“这是他的银行卡卡号，是我和奕瑀从教务处主任那里弄来的。我们准备办个募捐，不过得过完年再搞。等他人不在学校时再搞比较好。”
为什么？为什么非得过完年才能搞募捐？救命重要还是男人的自尊重要？晧熙不想辩驳，可能志诚的想法才是最稳妥的吧！不过他妈妈熬得过今春吗？他可怜的外公不到三个月就无声无息……
“早期还是中晚期？”
“不知道，医生说是恶性肿瘤。”
“废话，癌症就是恶性肿瘤。”
“不跟你说，我得走了。记得打钱啊，越快越好，我基本是没办法了。”
“明早我就去银行。”
出到门口的志诚突然又折返回来，向晧熙指了指门外的一个女生。
“看到没？她找你，我就传信到这里。”志诚带着既鄙夷又愤懑的口吻说，“我忘了她叫什么，但我知道你跟她很熟。我想除了雨轩以外，全一中的学生都知道她很喜欢你。”
“老大，今晚你话特别多。”他边走边跟他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全一中的女生都喜欢我--”
“哼！”
贾清媛刚刚还气势汹汹的架势一见到晧熙便变得百般妩媚纤弱，她活像一只笑里藏刀的狐狸，肯定来者不善。贾清媛跟吴晧熙一样，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特权学生之一。她时常旷课，理由百怪千奇，花样五花八门，后来连请假也不用就直接翘课。她的最爱就是聚会和宴会，偶尔在教室的走廊上抽根烟。懒散和目中无人大概是对她的本性最好的描述，至少一中的师生都是这样认为的。当然也有不少例外，比如吴雨轩和吴雨生两兄妹，他们压根不知道贾清媛是谁，也不愿、不必知道，学习才是他们的天职。
晧熙跟着她来到教学楼二楼的露台上。雨停了，他知道这不过是假象而已，不一会儿大雨又得光临而至。但是沐浴在新鲜的空气里，聆听夜里精灵的吟唱，自然是一件不可多得的享受。
贾大小姐突然抱住他的腰板，嘴里不停地说“你是喜欢我的你是喜欢我的”。晧熙使劲推开她，立即以不容置疑与反驳的口气说道：
“我不喜欢你！”
贾清媛脸色一阵阵煞白，举眼间赤裸裸地流露凶狠的亮光。沉默片刻，她带着深深的恨意说道：
“她究竟是谁？她有那么好吗？她又是谁家的女儿？”
“她是一个普通人。我爱她。”
“你说你爱她？”她笑着说，“你跟我说你爱她？吴晧熙你跟我说你爱着别的女人？”
“清媛，你应当弄清楚事实。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更没有爱过你。我们是同学，我们是朋友，我想我们至少能够继续维持这种关系。”
“放屁！”她歇斯底里叫嚷道，“我不会放过她的，我倒要见识见识她有什么三头六臂。你告诉我，她究竟是谁？吴雨轩是谁？谁是吴雨轩？”
“吴雨轩是我的女人。”晧熙鼓起勇气说，“是我一辈子的女人。如果你想伤害她--伤害我的女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你知道你在跟我说什么吗？你在威胁我？”
“是你在威胁我，威胁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笑话！”
“沙沙”的声音越来越响，大雨从天而降，“噼啪”响个不停。晧熙弄不懂为什么非得陪她在大冷天的黑夜里淋雨？他全身上下连着里边的毛衣全都湿透了，感到一下子重了好几斤，仿佛他的脖颈上吊着两颗大石头，垂躺在他的胸口和后背，压得他无法呼吸。
晧熙打了一个寒噤，又控制不住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想他一定疯了！
“我走了。”
“我不会放过你们--你们等着，我得不到的，你们也休想得到！”
晧熙头也不回，越走越快，几乎跑了起来。他从来没有为雨轩遮风挡雨，而今晚竟为了另外一个女人把自己淋成只落汤鸡。简直莫名其妙！他扪心自问：该怎么跟雨轩说呢？嗯，慢慢来。现在关键是不能让贾清媛认识雨轩，见上一面都不行；千万不能让她知道他家那个佣人就是吴雨轩……
第二天，东县一中开始流传一则八卦新闻：官家二代女被富二代男友抛弃，大雨中不顾廉耻自我陶醉。昨晚雨天一个女生孤零零绕着教学楼走了一圈又一圈，对特意送伞给她的师生们横眉怒目，没有人再敢劝阻她，个个离她远远的，后来她消失了--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消失的。她向来不住在学校，应该回家了吧。
她刚跨出校门，便抬头死死地盯着“东县第一中学”六个大字，自言自语道：
“你们休想睡个安稳觉，你们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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