晧熙在门口犹豫不决，瞻前顾后，就等着志诚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时间在一滴滴溜走，就像从天而降的滴滴雨水，流入大地就永远回不到天上了。志诚竟然出乎意料地没有跟上来，他该怎么办？真的要这样贸然地跑进屋里去吗？直截了当地问老奶奶你的风湿病犯了没？他不明白，做好事为什么比起做坏事来还要难为情以致扭扭捏捏、畏首畏尾？
“孩子，你不进来吗？”老奶奶站在门口慈祥地笑着说，“再不进来，雨水快要把你淋湿了。”
晧熙伸起冰凉凉的十指擦了擦脸，厚着脸皮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屋内。屋内十分狭窄，一张宽大的木床上面躺着三个看似很是苍老的男人，志诚说老奶奶母子四人就睡在这张木板上，除此之外就是清净。清净，对，清净！他从来没见过如此清净的家，几乎奇迹般的一尘不染，难道老奶奶有除尘涤垢的特异功能？再者就是满屋的花卉，别出心裁的花盘细看一下是由一个个饮料罐裁剪而来的，这得多么心灵手巧才会有这般手艺。他看到插在一个花瓶里的玫瑰花，刚才他是站在屋外瞥见到的，一眼就看出这是他送给雨轩的玫瑰花，现在他把花瓶捧在手中细细端详起来。
“你觉得这个花瓶配上这束玫瑰花吗？”老奶奶边织着毛衣边笑着问道。
“当然配，绰绰有余--应该说简直是珠--壁……”
“连珠合璧。”奶奶笑着说，“‘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
晧熙笑了起来，其实他听不明白老奶奶说些什么，雨轩一定听得懂，他想。
“这花瓶历史一定很悠远，比我见过的最贵重的花瓶还要精美。”晧熙想起妈妈房间里那个价值连城的花瓶，据她说现在市价已在一百万以上，“奶奶，这是洋货，对吧？”晧熙越看越觉得这个花瓶愈发的珍重。
老奶奶微笑着望了他片刻，徐徐道来：
“这是我和我丈夫在法国留学时买来的。”
晧熙心中完完全全没有丝毫的惊讶和疑虑，老奶奶就像一个故人一样亲切和值得信任，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真诚可贵的。
“这个苦命的花瓶跟着我们漂洋过海，到过纽约，辗转东京、香港，最后跟我们一起回到了祖国……”
晧熙记起雨轩曾经说过，南朝乡有一个很有文化很有故事的老奶奶，她和哥哥从小就在老奶奶那里学到不少知识，特别是英语和音乐，老奶奶的水平远在东县一中的特级老师之上。可是雨轩从来没有向他提过她如何帮助老奶奶，以至于他一直以为老奶奶是位高贵有身份的老教授，衣锦还乡享受天伦之乐，不料竟是这般令人唏嘘。
他望见老奶奶眼中噙着泪水，立刻打住了涌向嘴口的问话，这时候问起老奶过往的故事，简直是冷酷恶毒的行为。老奶奶舒了一口气，恬然地笑着说：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不是本地人吧？不但不是南朝乡人，更不是东阳人。”
“奶奶，我的户籍在深圳。至于我的老家在哪里，我父母从来不跟我说。”
“你像……”
晧熙并没有注意到奶奶故意停顿了一下，正对床底下一只上了年代的灰色皮箱看得入神。
“说不定你的老家就在南朝。”
奶奶快乐得笑出声来，似乎惊动到床上的三个儿子，他们有一个翻翻身，有一个抬头一瞧，只有那个瘫痪在床的一动不动地躺着的。
“我倒是希望我是南朝人。”他说，“我叫做吴晧熙。”
“晧熙？”
“日字头加告诉的告字，康熙的熙。”晧熙觉得如此直白，显得自己非常的肤浅。
“‘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奶奶似乎极力在开动脑筋，“‘於缉熙，单厥心，肆其靖之’。”
“什么？”他知道雨轩很喜欢他说“什么”，很可爱--
“这是《诗经》里的诗句。你这个名字取得好，可见你父亲对你的期待。”
“什么？”
“你父亲大概是希望你能够光大祖德，忠诚厚道，期待你能够为国尽忠，为民请命。”
“拉倒吧，奶奶。”晧熙刷地一下脸红，“原谅我说粗话了。其实他就想着我长大后能当大官，给他脸上争光罢了。”
“即便如此，你也应该理解父母的一片苦心。”老奶奶接着问道，“你认识雨轩吗？”
晧熙竟害羞得脸蛋又红润起来，支支吾吾地说：
“我……我们是同班同学。”
“看样子你很喜欢雨轩。”
老奶奶这样单刀直入，令晧熙愈发的羞愧难当，但他转念一想，完全没必要在老奶奶面前支吾其词，她已然是他的知心知己。
“我喜欢她，奶奶。”他鼓起勇气说，“我爱她，非常非常爱她。”
老奶奶轻轻地哈哈笑起来，眼睑跟着红润起来：
“你真像我的丈夫，六十五年前他也这样跟我说：我非常非常爱你……”
老奶奶流下了泪水，晧熙不由得也跟着流下了几滴眼泪。
“她也爱我，奶奶，非常地爱我。”晧熙想说奶奶一定也非常非常爱着老爷爷，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现在她不得不暂时离开我们，但不久我们就聚首在奶奶的家里，坐在奶奶的脚下听奶奶讲故事。”
“这就是我要问你的，雨轩真的退学了吗？”
“是啊，奶奶。现在我都找不到她，但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们会在一起的。”
“她跟我说她很爱一个男生，可是她不得不放弃她的爱情。原来这个男生就是你。”老奶奶深情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他真像她的丈夫吗？
“对了，你站起来，我给你量量身？”
“什么？”晧熙像个三岁小男孩一样懵懵懂懂。
“这件毛衣是织给你的。”奶奶放下了手中的毛线，站起身来去拿软尺，“雨轩只能偷偷买些毛线给我，她一直很怕我们母子四人熬不过这个寒冬。她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她买了不少毛线，却从来不肯让我织一件毛衣给她，突然有一天，她跑来跟我说，她想送一件毛衣给一个心爱的男生，因为她没有时间，只能让奶奶代劳了。可是上个星期她跑来跟我说不要织了，她选择放弃这个可爱的男生。她放弃了，我可没有放弃。”
“奶奶你真棒！”
晧熙想起有一天雨轩突然用她的纤纤素手在他的肩上、两胸和腰板上来回笔划，弄得他想入非非，全身像铁柱般僵硬，就连下面也硬得让他满脸通红……他倏地又脸红起来。
“现在真人就在这里。站好，雨轩量得很准嘛--”
“那是，不然我怎么会喜欢她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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