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夕阳垂挂在金色的天际，仿佛一幅印象派的油画精雕细刻，两个年轻人骑着单车并肩行走在满是玉兰花香的林荫底下，彼此嘴角处露出缕缕笑靥，偶尔回眸相看，时而淡然相瞥一眼，幸福感在这两个年轻人的心中相生相成。
“我到了。”雨轩在大榕树下停住了单车，“谢谢你送我回家。”
“我要一直看着你走进面馆里。”
晧熙看着她泛起红晕的脸庞，不觉心里扑通起来，他双手握紧单车的把手，身子往前一倾，轻轻吻了一下她淡淡的红唇；她猛地一惊，抓紧车把手，慌慌张张径直向门口疾步走去。刚跨进门槛，她便迫不及待偷偷回首一瞥，只见晧熙站在榕树下微笑地看着她，并且欢快得向她招手，她全身瞬间起了疙瘩，害羞得急忙忙关上了面馆的房门。
她背靠在房门上，心中一惊一乍，久久无法平静。这不就是她期待已久的亲吻吗？为什么他老是这样出其不意，尽让她心惊胆战？要是被乡亲们看到了，他们会搞出什么样的动静来？父老乡亲的闲言碎语可比学校领导们的批评教育要可怕一千倍不止！到时妈妈和哥哥会不会大发雷霆？
她突然心头又是一震，不由地觉得自己万分可恶。为什么每次她的第一反应都是这样自私到了极点？只会数落晧熙，只会在乎别人的眼光，只会念叨起妈妈哥哥--几乎没完没了，自己不但缺乏勇气，更是冷酷无常！她想起晧熙为她付出的一切，想起他赤诚的眼眸，想起他不顾一切亲吻她绯红的嘴唇，不禁流下了两行温热的泪水。
“你哭什么！”
妈妈的叫喊声近乎吓破了她的胆，她的喉咙好像硬吞下一颗大大的桃核子，似乎快要窒息了。
“你关什么门啊！”
燕子姨猛地拉了她一把，顺手打开了房门，她回眸一见，晧熙已经不在了，谢天谢地--不，她为什么动不动就谢天谢地？如此胆小怕事，还有什么资格奢谈爱情？
“你哥在村公所里学习，”妈妈说，“现在你就把煮好的饭菜送去。”
“哥回来了？”
“没钱在学校食堂吃饭就得乖乖回家，不是吗？”她说，“他是该回家，家里吃的总比学校好多了，至少卫生啊是不是？”
妈妈的话说得没错，哥哥一回到家，她总会亲自下厨煮出最好的美味佳肴，只有她哥哥一人才有这个口福--
“吓磨叽什么，还不送去？回来我们再吃。”
雨生由于学习成绩出众，村里给他安排在六村的村公所里学习和休息。村公所就是一座普通的农村平房，比起燕子面馆的二楼还要寒碜，但这座旧建筑却出奇的阴凉，即便在炎炎夏日里不开风扇也能安然入眠，而且出奇的安静，有时静得让人害怕。雨生每次一回到家里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洗澡，之后立马钻进了村公所这所精神堡垒。所以每次他待在家里的时光不过短短的十分钟而已。
雨轩从来不敢正视他，更不敢丝毫打扰到他，虽然她知道他心底里是很爱这个妹妹的。她把餐具一一摆放在桌子上，并重新给哥哥倒满了一杯水，当她轻轻把水杯放在他的旁边时，他抬起头目不转睛瞄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透露出令人心寒的倦意，眼前似乎一片模糊不清，以致他不得不使力眨了眨眼，苍白的冷面孔才显出些许笑容。
“你回去跟妈说，用不着送这些炖汤来。”
“不是因为高考吗？”雨轩说，“好补补身子。”
“要你怎么不喝？”
雨轩沉默不语，心想着如何尽早离开这间屋子。
“不就是因为我是儿子，而你是女儿吗？”他不屑地说，“我讨厌这个套路。况且，又不是经常吃，偶尔吃一顿并无多少益处。你告诉妈，还是把钱留着给我们读大学好。”
“嗯……那我回去了？”
雨轩看他没有反应，便转身走到门口时，他叫住了她：
“你的那个吴晧熙最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她忽地想起哥哥也是东县一中的学生，怎么可能对她和吴晧熙之间的事情毫不知情呢？
“我……”
“我是问他怎么样？而不是在问你‘你怎么样’？”他边写着字边淡然地说道。
“他……”
雨轩想起晧熙轻轻的一吻，那温温的感觉余热犹存，她用力闭紧嘴唇，镇定地说道：
“他人挺好的，我喜欢他……”她完全听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
“什么？你再说一遍？”他放下笔，此时此刻全神贯注在他妹妹身上。
“我喜欢他，他更喜欢我！”
雨生为妹妹前所未有的勇气感到自豪和由衷的钦佩，但他非常反感这个真诚的答案。
“那克新怎么办？”
“关克新什么事！”
她近乎歇斯底里喊叫起来，克新和他妈妈的面孔、癌症、医院犹如一个个幽灵般在她的内心世界里飘荡。
“他喜欢你！”
是的，她早就感觉到克新的心意，可是--没有可是：
“我一直把他当哥哥……”
“就因为他穷？”
“不！”
“就因为他穷，所以配不上你的爱情？”他重复道。
“不！根本就不是这回事，你什么都不懂！”
“我不懂？我看到你越来越跟妈一样，傍个有钱人很爽对吧？”
“你压根什么都不懂！”她叫嚷起来，“克新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他喜欢我，而且，我并不喜欢他。”
“即便如此，你就轻佻到随便跳进吴晧熙那小子的怀抱里？就因为他有钱？我可不喜欢这样的事情，如果有村民说吴雨生的大学学费是吴晧熙那小子支付的，那我告诉你：我的好妹妹，我宁愿去死！”
你怎么可以这样想呢？这样极端，简直就是个疯子！
“哥，我希望你慢慢了解下吴晧熙的为人，”她噙着眼中的泪水，“等你了解到真实的吴晧熙，你就不会对他有偏见了。至于克新，我很感谢他，他是一个好哥哥--”
“比我还好，对吧？”他出其不意地问道。
是的，他比你好多了，他更配得上“好兄长”的称赞。
“我觉得没必要回到这个问题。”
“当然，回不回答是你的权利。”他说，“我连复习的时间都不够，哪有工夫去了解某个人。好了，你走吧，我要学习了。”
雨轩迫不及待从屋里逃跑出来，而外面迎接她却是一个黑暗的世界：没有星星和月亮，没有风，没有任何有声的生灵，连空气也憋闷得使人心烦，夜空好像被一层厚厚的黑幕死死地笼罩住，天际黑压压的一片连着一片，整个世界死一般的沉寂。她如同被困在一片坟地的中间，身后的这间白乎乎的村公所越看越像一个大坟茔，她能看见里面生生埋着一个大活人。
她喊了一声，奋力朝燕子面馆--她的家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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