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
苏辰记得那时一个秋天，他刚刚在商学院修完研究生课程，准备写硕士论文。借此机会，他问父亲要来了一次回国考察，接触真正的大金额贸易往来的机会。
秋老虎不依不饶，杭市虽然靠海，终究是南方，虽不是极南，但依旧是热的让人烦躁。
苏氏集团在国内并没有分公司，虽然说国内近年来日益发展壮大，但苏氏集团根基毕竟在国外，运行的也是西方的商业模式，一时半会高层似乎还没有打入国内市场的计划。
在上飞机之前，苏辰就已经看过对方的资料了。
是一个规模中等的娱乐公司，背靠着的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企业洛氏财团。洛氏做生意一开始是朝着传统方向走的，近年来似乎改动颇大。苏辰翻了翻对方公司的老总资料，顿时有了兴趣。
厉至琛，二十五岁，杭市某理工大学金融系毕业……苏辰伸手翻了翻那薄薄的几张纸，这就是厉至琛，这家公司老总的简历，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大约就是在大三的时候，靠着洛氏做起来了一个娱乐公司。
苏辰拿着搅拌勺轻轻滑动了一下咖啡，尝了一口。喝惯了美式咖啡的苦涩，一时之间尝到国内咖啡自带的甜腻，他有些不太满意，微微皱了皱眉头。
靠着……洛氏吗？
他打开电脑，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搜索栏里面打上了“厉至琛”三个字。搜出来的消息除了有一个人物百科，剩下的就全都是铺天盖地的，“厉至琛，洛氏集团撕破脸？！翁婿决裂到底所为何事……”这样的报道题目。
决裂……苏辰拧着眉头，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他点进去一篇报道，报道开篇就用了一张极其大幅的图片来吸引人注意——的确是很吸引人注意，穿着婚纱的女人，看不清楚正脸，以及拍到的一个模糊的黑色西装的修长身影，似乎正在往外面走。
四周的人员大多数都是穿着正式的西装礼服，看样子似乎是……结婚之类的场合吧。
那个人，就是厉至琛吧？
苏辰嘴角微微勾起，撑着手臂极其感兴趣的看完了那篇写的狗血撒漫天的扯淡报道。
苏辰中文虽然交流无难题，但是他到底是不太懂中文某些神奇的语法以及表达方式。他生在苏黎世的，母语是捷克语，长大以后到了美国又是以英语为主要语言。父母同他一样，虽然都是名副其实的华裔，但是其实很少说中文。对于那个记忆里面被称之为“祖国”的遥远东方过度，他在来到这里之前，一度如同任何一个外国人一样，觉得它神秘而令人向往。
大抵意思应该是说厉至琛扒出来自己的未婚妻，洛氏集团的千金小姐洛安然在学校背着他跟别人勾勾搭搭的照片，并且在订婚当日在众多媒体面前当面拆穿洛安然，随后离开。洛氏集团的董事长，也就是洛安然的父亲，一下子被气昏倒了，送到医院里面才查出来是心脏病发作，加上脑溢血，现在命悬一线。
苏辰的父亲本来是希望苏辰这一趟回国能够通过厉至琛来跟洛氏集团搭上关系，好日后往国内发展。苏辰手滑动着鼠标，微微眯起眼睛，看来，现在要改变计划了呢。
厉至琛，好一个狠辣的角色。有心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哪里会是什么因为洛安然在外面跟不三不四的人鬼混而引发的悲剧，这分明就是一起策划好的，早就有阴谋的蓄意谋划。
竟然对自己的未婚妻下手，苏辰难免有些同情那个被厉至琛利用的女孩子。
同情只是一瞬间，他这次回国不是为了风花雪月，而是为了订单。
即使洛氏集团摇摇欲坠，风雨飘零，但是他们跟厉至琛的约定还在。
苏辰又翻到了几篇关于洛安然跟厉至琛青梅竹马云云的报道，又有好事的人扒拉出来厉至琛父母十年前的意外车祸死亡之类的事情，大约是说这是一个酝酿了十年的阴谋之类的。
十年，苏辰忽然想到了一个词语，那是他幼年学习国学的时候，在祖母苏老太太那里听到的一个典故，一个故事。
叫做卧薪尝胆。
卧薪尝胆，十年一剑，还真是……忍辱负重，蛰伏了那么久，只为了一朝跟洛家撕破脸，彻底把洛家搞垮，这个厉至琛，还真是心狠手辣，雷厉风行的角色啊。
苏辰越来越期待跟他的见面了，甚至更期待日后如果回国发展，两方对垒的局面。
身体里面的血液，年轻的，鲜活的，好胜的血液，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呢。
在如愿见到自己的对手厉至琛之前，他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闯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他几乎是觉得不可能想象的到，怎么会……世界上怎么还会有这样的肮脏的，龌龊的，甚至让人想要作呕的交易。
在巨大的，为黑色所笼罩的世界里面，大约是所有人都已经m默认了游戏规则，所以才听之任之了么？
苏辰以旁观者的姿态，从容来往于拥挤肮脏的人群之间，辗转反侧，却始终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瞬间，啪嗒一声，本来就昏黄不定的灯光此刻竟然决绝的熄灭，丝毫没有留下余地。黑暗来的猝不及防，苏辰皱着眉头，正打算伸手掏出来手机照明的时候，忽然打开了一盏灯。
那是一盏类似于聚光灯一样的灯，灯泡的光芒照亮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类似于舞台一样的高台上。而站在那个高台上的，却是一个女人。
一个穿着黑色裙子的女人，裙子似乎不太合身，穿在身上略显紧绷，反倒是把玲珑有致的身材凸显的愈发美好，无比动人的身材曲线令人移不开眼睛。
苏辰适应了黑暗中的光芒，定定朝着台上望过去。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这种交易要设在这种地方了。
黑暗之中的光芒，万众瞩目的感觉，一个少女，一个年纪很轻的女孩，就这么亭亭玉立的站在台上。她就好像是一个站在舞台上的舞者，可惜却面对着一群最肮脏的观众。
苏辰想到了什么，他挤开人群，慢慢的凑近过去看。
身侧已经有不少的议论之声响起了，那些难听的，嘲讽的，冷漠的，淡然的，肮脏的，龌龊的，不齿的话语，如针芒般一下一下刺进苏辰的耳朵里面。
就好像是遇到了一个……坠入黑暗之中的天使。
后来苏辰这么形容自己的感觉。
他不信教，却从小跟随身为犹太人的母亲去教堂做礼拜。幼年时母亲曾经讲过那些关于天使与恶魔的故事，他不喜欢那些带着极其强烈的宗教色彩的话语，但是却除了那些色彩缤纷鲜艳的插图。
苏辰记得，里面应该是有这么一张画，一个拥有着雪白翅膀的天使，正在以极其不可思议的速度坠入地狱。触碰到地狱的翅膀顷刻间化作了黑色，天使的面庞慢慢化作了恶魔的表情。
《圣经》里面称之为“堕天使”。
苏辰想，洛安然大约就是一只堕天使。
他不曾见过她过去时候天真美好的模样，唯一的印象，大约是就停留在此，那个女孩，挣扎在命运的边缘之地，却无力反抗，只能这么静静地，等待着命运赐予的悲哀时刻。
怎么能甘心呢？苏辰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条件，到底是什么样子不可拒绝的因素，才能让她下定决心去做这样的事情？
昔日高高在上的洛家千金，如今站在台上如同牲畜一般任人宰割。
到底是为什么呢？
苏辰想不明白，他定定站在台前，注视着女孩的表情。
她没有什么表情，被蒙住的双眼，黑色的蒙眼布被她的泪水沁湿了。白皙的脸蛋虽然好看，但是却终究失了鲜活之气。
就好像是一个饱满美好的果实，因为过早的枯竭与成熟，而变得有些腐烂。这样的腐烂从外面是无法看到的，只能从内里一点一点的腐蚀，腐蚀掉一切，腐蚀掉自己的心，最后，才是这副躯壳。
不断有人开始竞价，已经从一开始的几百万，变成了几千万。
洛家的千金小姐，从小娇生惯养，没有受过一点苦，不仅仅长得貌美如花，更是有一身才气。她身上的每一处闪光点，都成为了此刻抬高她的身价的资本。
恶心的，令人作呕，令她恨不得立刻就死掉的资本。
女孩想起来那个男人的话，他冷冰冰的话语，就坐在办公椅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表情冷漠的好像他们根本就不认识一般……他们，是十年的青梅竹马，是她洛安然喜欢了十年的人啊。
他敲了敲桌子，说：“那你就去卖吧，把你自己卖掉。卖多少钱，就拿去给你去挽救洛氏集团。”
他说话的声音极其清楚，一字一顿，如若刀割。
厉至琛……厉至琛……你就恨我至此吗？
“五千万。”人群之中有人喊了出来。
顿时四周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自觉地闭了嘴。
“五千万？！五千万一次。”
“五千万两次。”
“五千万三——”
“我出一个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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