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一夜之后，这场雨终于是停了。
双方各自上路，再未多话。
羿清向来神清气爽的脸，今儿却与头顶那个雨后天晴的天空丕然相反，阴霾重覆，好似被昨日的天空给附了体一般。
卫义不明所以，欲向主子打听又有些不敢，只有不时用眼角偷窥主子那张凝重的侧颜。
“又在欲语还休么？”羿清问。
卫义对那四个字打了个冷战，窘笑了几声：“属下是怕少主被那容华用什么话给激着了。”
“本少主真是好懂。”
“诶？”
“的确，是被他什么话给激着了。”羿清道。
卫义眼珠一转：“少主这么轻易就被激着，应该是与容姑娘有关吧？”
羿清乜了他一眼：“无论何时，你都是快人快语得令人无力，明明在察言观色时很能准确判断，为何还会挑到别人不喜欢的话来讲，卫副将？”
“啊？”副将……副将？
羿清定声道：“即日起，你乃本将军副将。那位昨日因淋雨中了风邪的葛副将如今口不能言，手不能不书，送回赵城主身边好生将养。”
卫义有几分担忧：“这葛副将是赵城主身边的那个赵大吉的内弟。赵大吉被赐了赵姓，听说是跟随着赵城主一起长大，可以说得上心腹中的心腹。葛副将一旦送回明城，赵城主必定会有问责，而夫人……”
羿清双眉丕地蹙起。
啊，少主不喜欢听到自己提到“夫人”么？可是，成婚也不是一日两日，少主明明已经接受了这个由自己造就的现实了呐。卫义百思难解。
殊不知，他家少主是被“夫人“两字瞬间联想到了容华昨夜的那番话。
那番话，当时听来，就如同在那场无雷的雨中听到了一声擦过窗口的惊雷一般。
此刻再想，心脏之上宛若压了一方巨石，沉沉难负，却不得不负——
所谓求仁得仁，既没有后悔的资格，也没有后悔的余地。
向前走，只有向前，用小容兄弟换来的所有一切，必须全部得到，必须。
“卫义，吩咐下去，已经耽搁了一日的行程，从今务须快马加鞭，在三日内返回胡城！”
*
“主上，祈刚祈大人在外求见。”
容缓以为自己又在埋头书案中忘了时辰，下意识瞥了眼旁边的沙漏，并未到约定的时间，颦眉道：“他是记错了时候么？”
兰心摇头：“他特地说有急事求见。”
容缓看眼前几桩急务已然处理了一个七七八八，推开眼前一沓报章：“你把这些发回各处，请祈大人进来。”
“是。”兰心捧了报章旋踵而出。
不多时，祈刚走了进来，深揖一礼：“属下见过主上。”
“不必多礼。”容缓手指所叩，是半个时辰前芳草交来的芳芸供状，“祈大人有何急事？”
祈刚气喘未匀，看上去确然颇急，道：“一个时辰前，属下在街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此人为谁？”
“归龄。”
容缓眸心光华一跃：“你如何认识归大人？”
祈刚心事重重：“属下前来投奔主上时曾说得明白，属下被胡小姐驱离出胡家，且剥夺了在任何商号任职的机会。属下在胡家的势力范围内绝无活路，所以才来投奔主上。”
容缓颔首：“你是曾经如此说过，而且，你的兄长与母亲为了你，抛下了那边的家业，连夜随你逃离平南，从平江乘船到了明城，又从明城混入难民中到达葛城，然后才来到青州城。”
“属下当时瞒了一处未说……不，那时是以为仅是属于隐私范畴，无须在此提起。”祈刚正颜，“属下曾有一位心上人怜儿，是胡家大当家身边的大丫鬟。属下来此，实则是受她启发，她认为属下要想用自己所擅长的才识谋得一条生路，就须远离胡家所在，而青州城是绝对没有胡家分号的地方，青州城的容姑娘更是胡家小姐的劲敌，足以与其抗衡，不会为了任何利益将属下交换给她。”
“这位怜儿姑娘颇有一番见地呢。”
“是，怜儿能成为大当家身边的大丫鬟，全凭一腔聪明才智。属下初识她时，也曾与许多肤浅无聊的男子一般，认为她在胡府那一群相貌俊俏的丫头中实在算不得出色。但她就是能够令得大当家刮目相看。属下也是在与她共事中方知她的独特之处，从而心生爱慕。”
容缓扬唇：“以貌取人乃人的天性，便能够透过不够美貌的脸看到其人的独特，你也算得上一个挚诚男子。”
“属下不敢当。”祈刚摇头，“属下受怜儿点拨来到青州城，本想着若是属主下的这点才干难博说上青眼，属下就在青州城租一个小小门脸做点生意，然后，也是想找一个人。”
“归大人？”
“是！”祈刚面上有些激色，“这个归龄是此前霍先生安插进青州城的眼线，也是曾经暗中中伤怜儿，害得怜儿险些被当家夫人缢死的罪魁祸首。他的妹妹也是大当家跟前的丫鬟，皆是胡家的家生子。”
容缓沉吟：“你在街上这段时间，归大人可看见了你？”
“不曾，其时属下是坐在一家茶楼内，发现了在街间行走的他。”
容缓点漆般的瞳仁一转：“你认为，本主上是该立即将归龄拿下，断了胡家这条眼线，还是姑且佯作不知，任其逍遥上一阵，自露马脚，从而利用这条眼线给胡小姐送一些虚假讯息？”
“这……”祈刚微愕，“主上相信属下所言？”
容缓轻颔螓首：“自然是相信。”
祈刚微顿，重声道：“属下认为主上应该立即切断这条眼线。”
“原因呢？”
祈刚声嗓挚切：“归龄此人城府极深，倘若那些虚假讯息被其识破，他必定会察觉自身败露，势必会想方设法逃离青州城，届时说不得会刻意制造一些乱事，伤害一些无辜平民。”
“有道理。”容缓深以为然，“那么，祈大人既然也是万户使的备选者之一，这件事就作为你能否晋升万户使的关口，全权由你来打理如何？我会让莫仇派些侍卫随你调遣，最好能使归龄人赃并获，本主上准备借此好生回敬一下那位胆敢招惹上来的胡家小姐。”
祈刚精神丕振：“属下遵命，属下这就去……”
“稍等片刻。”容缓眸光幽闪，“那时，买通芳芸的可是你？”
祈刚怔了怔，道：“如果主上指得是您身边那名被买通的内奸，据属下得知，是霍先生一手所为。葛先生对属下的急躁性子有时不太放心，这等事完全自己经手。”
本姑娘是与姓霍的先生命中犯冲么？容缓微微点头：“下去吧。”
祈刚礼罢告退。
容缓看向立在案侧的芳草，浅声问：“你可知道，我为何从未怀疑过你们中的其他人？”
“奴婢不知道。”芳草福身，“请姑娘明示。”
容缓淡哂：“因为你曾在这书房听见无数条消息，任何一条消息都比芳芸出卖给对方的来得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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