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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语书屋 > 红昭愿:陌上花开缓缓歌容缓容华 > 第七十九章 一心缥缈无归处
 
一袭春装,容缓应邀赴宴。

葛州城主府的朱色大门前,莫离身着宫装,手牵稚子,将贵宾迎进府内。

这座城主府林叶茂密,葱葱郁郁,一眼望去,尽是勃勃生机……因为本土四季如春的温热气候么?

“恩人姐姐,请往这边走,有很好看的花喔。”宋铭小友热情推荐,“不用担心虫子,姚大夫有薰香,点一根虫子跑光光。”

容缓嫣然:“多谢世子。”

“妹子不要叫他世子。”莫离断然道,“我不想让他自幼就以为自己可以理所当地继承一切。”

“府里的人也不能叫么?”容缓此问纯属好奇。

“丫鬟们喜欢叫他公子,侍卫们则称一声‘少爷’。”莫离答道。

容缓继续请教:“有何不同?”

莫离笑瞥爱子:“铭儿,告诉这位美丽的恩人姐姐,叫你‘世子’与‘公子’,对你来说有何不同?”

宋铭仰起小脸,恁是认真地:“‘世子’会让铭儿认为父亲的东西早晚都归铭儿所有。‘公子’是在提醒铭儿除了是父亲的儿子,铭儿还什么都不是。”

容缓微微一怔,眸光从那张稚嫩小脸上缓缓移向其身边的母亲,问:“宋夫人是如此告诉令公子的么?”

莫离眉目间有几分窘迫之色,涩声道:“我想告诉他的太多,却怕自己的时间太少。”

说话间,前面一座四面邻花的八角亭内在望,再往前几步,得见了亭内的珍馐美味,早已准备妥当。

“妹子请坐,铭儿,为你的恩人姐姐斟酒。”

容缓扫一眼,亭内果已燃有薰香。她落座于宾位,笑望宋铭小友善尽地主之道。

“拙夫卧病多年,故而今日不能与我一道欢迎妹子的到来。”莫离持盏示意,“我连饮三杯,作为我们一家三口对妹子的共迎之礼。”

对面美妇人一气豪饮,容缓则浅尝辄止。

三杯酒入腹,莫离胆气陡壮,道:“容妹子聪明绝顶,姐姐也就不与你做什么虚头巴脑地迂回。你先前猜出了姐姐的意图,想将这个臭小子交给妹子料理。今日趁着酒意,姐姐想告诉妹子这个打算的起因。”

容缓颔首:“愿闻其详。”

“从我嫁夫君的那日,他就在生病,致使我们成婚十年也没有生下儿女。族中人不是不晓得城主的病情,每隔断时日却仍然会兴师动众地刁难我一下,尽管本夫人从来没在怕过他们,可也烦不胜烦。夫君为了让那些人闭嘴,向一位名医求了道生子秘方,我们夫妇在持续服药两年后,终于生下了铭儿。虽是万幸,但我们也很清楚,铭儿会是我们惟一的孩子。”

宋铭为母亲与恩人姐姐斟满酒杯,晃了晃脑光说道:“铭儿这么聪明,胜过娘亲再生十个,娘亲应该高兴。”

“言之有理。”容缓浅笑嘉许。

“倘若是在太平年景,我当然不会去担心任何事。”莫离不禁叹了口气,面上的笑容因之稍稍收敛,“但是,他生不逢时,生在这个虎狼环伺的乱世。”

容缓认为自己已经领略了这位夫人的意图。

“葛州地处偏远,如今还入不了那些虎狼之辈的法眼,故而还能在这一隅偏安,逍遥几年。但这样的好日子不会太久,那些虎狼们把周围吃干抹净后,葛州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烹煮。而那个时候,我们夫妇只怕早已不在铭儿身边。葛州陷入战火,百姓伤亡,生灵涂炭,铭儿必是葛州的第一罪人无疑。”

容缓看了看宋铭:当着小娃儿的面,这些话有所不宜吧?

“不必为他担心。”莫离抱愧一笑,“这些话我对铭儿说过无数次。尽管有些残忍,但这是他早晚都要面对的残局,即使天天为他唱太平鼓词,也无法避免。”

容缓心臆收紧,一只素腕不由自主地探出,抚了抚宋铭小娃儿的头顶。

莫离面上笑颜盛放:“夫君病体羸弱,无法教授铭儿太多。我对自己胸中的那点墨水也很有自知之明。旁人是怕误人子弟,我怕得是误了自家宝贝……”

“娘亲,不要那样叫铭儿,铭儿不喜欢。”宋铭用嫩嫩的童声抗议。

容缓哑然失笑。

莫离瞪了不知好歹的臭小子一眼,道:“不是没为铭儿请过名师,但仅仅是那些之乎者也孔孟之道,没有办法帮助铭儿面对将来那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对手。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寻找的,就是一位可以保护铭儿的强者。”

“保护?”容缓稍讶,“难道不是助铭公子开疆僻土成就霸业的么?”

“不。”莫离头摇得恁是坚决,“我只想铭儿平安长大,想他有机会体验这个世上的好与不好。我们夫妇衷心期盼的,是一位强大到足以独挡一面、足以保护葛州免于战火、保护铭儿成长的强者。如果有那样的人出现,我们夫妇愿意拿出一半的葛州相赠。”

真是慷慨的馈赠。容缓忖道。

莫离低首饮尽杯中酒,眸光迷离,神色微醺,道:“莫离深知夫君不是一位合格的藩主,我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但是,无论是为铭儿,还是为葛州,我们总要尽力而为。”

容缓轻挑黛眉,悠悠道:“夫人有胆色,有豪气,有见地,有眼光,在宋城主长年病弱时,也一定是夫人你打点葛州一切。而夫人年纪尚轻,无论抚养铭公子长大成人,还是保护葛州不受虎狼荼毒,心力皆可胜任,为何如此悲观?与其将希望寄托于他人,为何不指望自己?”

莫离大笑:“能得到妹子如此夸奖,姐姐我还真是高兴呢,哈哈……”

宋铭大眼珠翻了翻,向容缓悄声道:“我娘醉了,恩人姐姐想耻笑她的话,铭儿可以一起陪你。”

容缓莞尔:“你有一位很有趣的娘亲。”

“别与为娘抢人!”莫离向自家小儿一声大吼,“不瞒妹子,我家夫君人近来的病势每况愈下,这些年我少有陪伴他的时间。在未来的几年,莫离想专心照料夫君,与他过几年花前月下的日子。如果夫君不在了,莫离也很难再活下去。”

容缓一惊,美目怔望对方。

“更何况……”莫离两只瞳光紧紧盯住容缓面容,“尽管我此前对自己也曾经期许极高,但自从亲眼见过妹子你的各样韬略后,不得不自惭形秽,这世上,果然存在着无论如何也企及不到的人。”

“容缓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事,当得起夫人这般的评价。”仔细忆及,也不过是一个藏身伏击的建议,以顺天军的战力,其时纵不隐藏而是凭借速度追赶上去,也能将那一伙匪众拿下,无非过程稍有曲折而已。

莫离再饮一盏,道:“对各藩地的情势,我一直关注有加。其中,平城短短几年的巨变,离不开两个人,一是容华,二就是妹子你了。”

容缓浅笑未语。平城有今日,还是因为容华吧。不得不承认,容华作为领主,当真是出类拔萃:体谅民生疾苦且身体力行,收容难民,修筑河堤,建立厂房令得难民变废为宝,使平州收益良多,即使征伐四方,也没有忘记安排得力官员维护民生……倘若是那样的一个人成为了天下之主,对于经受了多年战乱的平民百姓来说,是件好事。

想到此处,她恍然发觉,自己迫不及待地离开,在最深的深处,或许还有另一样原因。

“因为妹子,如今的平州已有霸主之势,虽然我不晓得妹子为何会离开那里,但若是你看得上葛州这块地方,我们一家三口不胜欢迎,一半的葛州绝不是空口许诺。我由衷希望,葛州可以成为妹子的安身之所。”

容缓饮下杯中酒,螓首低垂,道:“我是一把利剑。”

“什么?”莫离倾身,“妹子说了什么?”

“我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剑,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刀,只要我愿意,可以摧毁任何物什。”那一次,因为她对叶家出手,容华曾动了怒气,是看到了她的锋利,想在那时套上剑鞘的吧,“我这样的人,摧毁一件事物很容易,保护一样东西却不擅长。我可以助平州灭了梁州、安州,甚至任何一处地方,却无法助容华安抚民心,助益民生,而那一点……”叶艾可以做到,胡小姐应该也做得到,眼前的葛夫人更做得到。

“妹子……”

“宋夫人且听我说完。”这些话,若不能趁着今日的酒意倾吐为快,恐怕再无时机,“我本是一个街头孤女,乞讨时也曾有过患难与的同伴,他们要么冻死街头,要么死在恶人之手或被贩入青楼。我为了不使自己冻饿而死,不使自己落入恶人圈套,用了所有的力气挣扎与反击,五岁时的我,心中便住着一个魔,亟待它成长壮大,吞噬这个冰冷丑陋的世界。”

莫离在微醺之间,专注倾听。

“后来,我得到了最好的抚养,最无私的疼爱。那时,我一度认为心中的魔被抵消,因为,我是那般爱着养我疼我的那个人,为了她,我可以卸下所有的锋芒,做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儿。但她去得太早,尚未将我心中的魔击溃,便那般的去了。她走了,我再度回到了自己的雪屋,我是那般渴望阳光,渴望温暖的事物,但容华……他许是察觉到我的渴求,却无力给予,有意无意地将我推开,结果,我的栖身之处,只有那个雪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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