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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语书屋 > 严岑许暮洲 > 217 沉梦(十九)
 
不管眼前的情景是真是假,许暮洲的第一反应仍然是想上手去拦,只是他步子还没迈开,就被右手传来的力度紧紧扯住了。

许暮洲心跳如鼓,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他攥紧了严岑的手,惶惶然回头看去,原本还能被“触感”满足的情感骤然叫嚣起来,许暮洲不再满足于只是单一的接触,必定要亲眼看见才安心。

许暮洲回过头,试着从交握的那只手去摸严岑的胳膊。

严岑像是感觉到了他的不安和惶急,只是又捏了捏他的手——然后再一次更换了水晶球内的场景。

许暮洲这次转得彻底没什么心理准备,只觉得眼前画面干脆地一切,世界就又变了模样。

许暮洲足下原本踩着的软泥小院变得坚硬起来,他低下头,发现脚下正踩着一块雕着蝙蝠的青砖白玉。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倒带了,回到了小院之前那间巍峨的九十九层汉白玉台阶处——只是他这次没有再站在底下,而是站在了最高那级台阶上。

夜色浓重,一轮弯月挂在夜幕智商,许暮洲身在楼楼金瓦下,身前是灯火通明的正殿,身后是望不见来处的高阶。

在巨大的建筑下,很容易生出自己非常渺小的错觉,尤其是许暮洲现在正站在一个“至高”之处,竟然没来由地生出点“高处不胜寒”的感想。

只是许暮洲整个人还在先前的画面冲击中回不过神,有些怔愣,眼前总是严岑在他面前自刎的画面,直到被严岑拉了拉胳膊才勉强回过神。

许暮洲没防备,被严岑拉了个正着,不由分说地被他扯着就往殿内走。

许暮洲踉跄着跟着严岑的脚步,跨过那足有二十公分的门槛,一抬头,却差点再一次愣在原地。

——就在他十米开外,坐在高台金座上的,居然也是“严岑”。

跟方才那个年纪轻轻的青年不同,高台之上的“严岑”鬓上添了几分灰白的发,眼角细纹也有些明显,虽然面相上并不显老,但看着明显沧桑了不少,少说得有个四十多岁。

“严岑”穿着一身许暮洲看不出名堂的繁复王服,墨色的外袍上张牙舞爪地画着赤红的花纹,看样子似龙非龙,有些介于麒麟和祥龙之间。

他眼下一片青黑,不知道有多久没好好休息过了,此时歪在椅子上,支着头半合着眼,正在闭目养神,冕冠上的十二旒北海明珠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晃动着。

饶是许暮洲再怎么眼力不济,历史背了忘忘了背,他也能看出,这一身绝不是普通人能穿的东西。

别的不说,光那十二旒明珠就够彰显身份的了。

许暮洲终于彻底懵了。

——因为至此为止,他已经看过了所有似真非假的“未来”。

如果说永无乡的两种“未来”都是有可能发生的,那么在具体发生之前,它们的真实性都只有一半。

可这两段不一样。

严岑是跟他提过一嘴自己的“曾经”的,从许暮洲旁敲侧击地问过两次来看,他曾经的真实身份应该确实比较特殊。

而既然严岑能跟他说,那就说明他不屑于在这种事上撒谎。

可许暮洲明明记得,严岑说过,他曾经“差点”当过一次皇帝。

加上严岑那句令他记忆犹新的“三十二岁论”,许暮洲几乎可以肯定,他刚刚在小院看到的那个画面才是真的。

——而严岑早就死在了三十二岁,怎么可能现在坐在九重高台上,身着帝王冠冕。

不等许暮洲想出个所以然,殿外忽然喧哗声大起,一个身着简单布甲的将士满脸血污地从殿外冲进来,也不令人通报,就那么硬生生地扑倒在地,随身的配剑脱手滑出去老远。

那将士跪着向前紧走几步,扑通往地上磕了个头。

“陛……陛下……”

高台上的“严岑”睁开眼睛,神情木然地看着地上跪着的男人。

许暮洲在一旁看得心里一惊——他从来没见过严岑露出过这样的神色,像是极其疲倦一般,眼里仿若盛着一潭死水,不但没有丝毫波澜,甚至还有隐隐破罐破摔的颓势在。

那将士哭得凄惨,脸上的血污被眼泪化开,夹在一起往下流。

正当壮年的汉子从喉咙里呜咽一声,狠狠地又磕了个头,哽咽道:“城门失守了——”

——假的,许暮洲想。

他方才还在想,这是不是正常“严岑”应有的未来,然而看到这时他才真正能够确定,这一段“未来”一定是假的。

永无乡亲自盖章认定,严岑若是活着,得是个开拓世界线的重要“主角”,他先前一死,世界线整个被歪曲了走向。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弄出亡国的未来来。

不知为何,许暮洲内心骤然一松,整个人脱力一般地向后踉跄一步,这几天撑着他的那口气忽然就松了下来。

严岑从后面接了他一把,许暮洲感觉到对方松开了握着他的手,转而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

面前的场景倏忽定格,这一场被水晶球制造出的幻境仿佛一块被拉扯到极致的薄翠,霎时间寸寸碎裂,许暮洲勉强在光怪陆离的颜色中睁开眼,却觉得面前一暗——他们已经再一次回到了那座小小的城堡中。

严岑手中的水晶球像是终于被他祸害得电量不足,已经蔫巴巴地重新灰暗下去,安分地待在了严岑的手心中,恢复成了那种灰扑扑的模样。

许暮洲缓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整个人正靠在严岑的怀中,被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像是个大号的三角包袱。

严岑把那水晶球往床脚一扔,低下头来顺着这个姿势圈住了许暮洲,低声问:“看完了?”

他这样一出声,许暮洲的第一反应是连忙回头,下意识摸了摸他的脸。

——微凉的,柔软的,真实的触感。

许暮洲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心说这要是伸手摸到一团魂,估计崩溃的心都有。

严岑见他的目光不自觉下移,落在自己的脖颈上,不由得闷声笑了笑,干脆抓着他的手往上摸了摸。

“永无乡自选留存点。”严岑的笑意像是闷在胸腔里,连带着许暮洲的后背都在震。

“为了能好好完成任务,差不多会选工作人员生前的巅峰状态。”严岑说:“不是死的时候什么样就留着什么样。”

许暮洲被他看穿了心思,也不扭捏,仔仔细细地顺着他的脖颈摸了一圈。

“下次给看男朋友自杀现场之前,能不能给个预警。”许暮洲惊魂未定,拍了拍胸口顺气,说:“这画面冲击力太大了。”

严岑捏着他的手亲了亲他的指尖,低声问道:“看明白了吗?”

许暮洲顺气的手一顿,看向严岑。

严岑看他的眼神很温柔,跟水晶球里那个心如死灰的中年帝王完全不同,许暮洲下意识觉得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眼神,垂眼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许暮洲说:“嗯……水晶球里的未来有可能是假的,所以我看到的那个,不必在意。”

“不止如此。”严岑说:“你没发现什么规律吗。”

许暮洲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未来是可以改变的。”严岑说:“你在永无乡这么久了,应该明白这个。”

“我知道……”许暮洲说:“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你应该在——”

许暮洲想说应该在原世界线好好地当他的皇帝,但想起刚才水晶球里那个“亡国”的场面,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吉利,最后没好意思说。

严岑倒不介意这个,他笑了笑,捏了捏许暮洲的后颈。

“未来有多大的更改空间,就有多大的可补救空间。”严岑说:“但是‘未来’是因为什么改变的,你没看出来吗。”

许暮洲一时没懂他说的是什么,张了张口:“我——”

“是‘惧怕’。”严岑说:“你怕什么,就会一直在想什么,久而久之,你早晚会走到你最怕的那条路上去。”

许暮洲下意识想反驳,却发现严岑说得对——在刚刚见过水晶球里的未来时,他确实差点脑子一抽,想着“长痛不如短痛”来着。

然而紧接着,许暮洲就发现有什么不太对劲——如果这水晶球展现的是“害怕”所导致的未来,那为什么严岑能对其控制自如,甚至还能放PPT一样地放好几个版本。

许暮洲皱了皱眉,心里隐隐有一个无比匪夷所思的想法,他不可思议问道:“那刚才你的未来呢,为什么有好几个版本。”

“因为我有很多害怕的东西。”严岑平静地说:“你见到的那些,有的是我害怕的东西,也有完全摒弃恐惧之后的东西。”

许暮洲一边觉得严岑能坦坦荡荡地说出“害怕”俩字很不可思议,一边又不免顺着话茬回想起刚刚他看过的所有“未来”。

活着的严岑或许压力很大,也无数次害怕过自己是否担得起一国生死,而永无乡的正式员工——

许暮洲抿了抿唇,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你其实怕我走?”

“我害怕。”严岑坦诚道:“理智是理智,情感是情感,我一个人在世界线中飘荡几千年,只遇到一个你。从本能上讲,我当然希望跟你天长地久。”

“暮洲,害怕是人之常情。接受自己的情绪,也接受你自己,那么在此之后,你自然能控制它们。”严岑顿了顿,接着说:“——想要掌控你的未来,你首先得要相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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