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宵禁，霍将军才披星踏月地回来了，原想着以她的身手，应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躲过巡防守卫，悄悄溜回北辰王府的。
鹿鸣坊，竟然坊门大开，巡防守卫，分列两边，坊门下，是玉树临风的摄政王。她只是把良管家落在了揽月楼，借着摄政王的佩玉出了趟城。竟然这么大阵仗？
也不敢抬头，一溜小跑蹿到摄政王跟前，默念两遍先声夺人，“王爷好雅兴，同巡防弟兄们一起赏月。”拱了拱手，又道：“卑职先退下了。”
被摄政王一把拎住了衣领。
“本王失窃的佩玉找到了，落锁吧。”
不消一刻钟，坊门落锁，万籁俱寂，只余摄政王主仆并一位衣衫破烂的小将军。
“抬头。”大有她不抬头，不往回走的架势。
她这一日走下来，低落得很，偏要和他反着来，“我不！今天月亮太大，晃眼睛。”况且她虽然没什么女为悦己者容的念头，可也不想顶着现在这张脸被他看。
“偷我佩玉，还戏耍良闻。我还当你往陇安去了呢。”
“我没有！”永安皱眉，抬头瞪他。
却真的被晃了晃，不是被月亮，是被他。
这样的目光，她今天才见过，是陈姐姐提起秦副将的时候。
本来只想自己找个安静地方静一静，被他用这种目光一瞧，她想，或许她可以和他聊一聊。
还没想好怎么聊，就听得良管家惊呼，“娘子这是怎么了，谁打的？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娘子如花似玉的一张脸，竟然敢下这种狠手！”
良管家虽有气，也只是想等她多唠叨两句，想着念烦了她，她以后定是不会这般任性了。
结果，这本来好好出去一遭，回来这衣裳破了，还添了伤。有抓痕，有淤青。谁！竟然还欺负到北辰王府头上了。
“老奴去请府医备药。”良闻走了，反倒是永安，被良闻这样一叫，有些不好意思，又把头低下了。
“我都说不抬头了。”
摄政王领着永安往回走，不发一言，其实他这心，悬了一天，虽知道她不会那般没分寸，可万一呢？一边想着这玉给她就给她吧，出入也方便些。一边想还是把人看在眼皮底下好，哪怕多派几个侍卫盯着也是好的。
下了朝便往回走，等了这许久，也悬心这许久，结果她还是伤了自己。
“霍永安，你就是来折磨我的。”
永安不解其意，眼珠转了一圈，最后道：“殿下折煞我了。”
摄政王径直将人领回了金风院。
屏退了众人，亲自给她上药。
“我知你在寻一女子，这伤可是她……”
怕她疼，也不敢用力擦，身经百战的霍将军也不知怎的，娇气地很，一个劲儿嚷疼，还不忘替陈沁辩驳。
“陈姐姐性子温和，连重话都不曾出口。”
永安忆起今日，几次张口，又顿住，最后喃喃道：“可并不是所有将士家眷，都是陈姐姐啊。”
她今日，拜访了那七千将士，家在长安的亲眷。
也不算多，不足五十户。有通情达理说刀枪无眼的。自然就有怨怪将领无能，枉送将士姓名的。
几十户人家，富庶的不出十户，家里的顶梁柱塌了，只是这般反应，她已经觉得是手下留情了。若是她，夫君因上首过失死在战场，家里还有好几个年幼的孩子，她能提刀剁了那领兵人。
“殿下，直到今日，我才发现我真的错了。我，我这些年耗在陇安，死也不要跟容姨回来。我一直都说我要踏平回鹘，安我大渝边境。”
差点死在上炀的时候，她没哭。入殓袍泽的时候，她没哭。被父帅指责不配为将，刚愎自用的时候，她也没哭。
哭了，便是错了。她不认的。
回长安后，容姨训她，教她知道珍惜自己。
今日下来，他们告诉她，她误的，是每一个曾经圆满的家。
“我心里一直都知道，我不过是想报仇，报我霍家三十口的仇。我从不认为自己错了。回长安后，我才发现，十年后的我却做出了和那回鹘蛮子一样的事。那我和他们，有何分别？”
今日，她拜访过的人家，有等夫君归家的妇人，有期盼爹爹的孩童，有思念儿郎的父母，还有和孙儿相依为命的盲眼阿婆，因伤病退下来的兄长。他们，一如十年前的她，再也等不回自己想等的人了。
阿娘泉下有知，定是会后悔生她这个女儿。
“不会的，若是国公夫人还在，永安只会比今日更加出色。国公夫人泉下有知，也只盼你好，不会怪你的。”
许是方才摄政王的神色太过柔和，她竟不小心将心里话讲出来了。
“不算晚，如今你知错，便不算晚。”给她擦掉眼泪，又上了药。
屈指弹她额头，“哭过，我便当你振作了。不许再哭了。”
永安点头，认真的点头，而后回去睡了。
摄政王，还是心疼，她能做到这一步，是他没料到的，返回长安的四个月路途，记住了那七千士兵的点滴，回京后，不到七日，散尽家财，抚恤亡者家眷。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眼中柔情浓得化不开。今天看她一身伤的怒火，也被她的眼泪浇熄了。易地而处，若是他在长安收到这样的消息，怕是这时已经杀到上炀，领兵出征了。
“霍将军，你担得起这一声将军。”摄政王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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