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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语书屋 > 高塔坠落 > 三 塔界
 
  “我是没睡醒?还是说现在是上个纪元?你不是真正的人类吧?”

  伍儿终于忍不住了,不满地瞪着罗小迭:“就算你犯的罪难以启齿,也不用编这种蹩脚的理由,欺负我年纪小?我都14岁了。”

  罗小迭连连摆手,急于澄清自己没有撒谎:“我说的都是实话,我要找的人是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女孩子,眼睛大大的,笑起来很好看……。”

  “继续编,鬼才信!”伍儿扭过头不再看她,捡起一颗玻璃珠,对着天空检查成色。

  “来这里找人,你怎么不说来这里相亲呢?被关进‘塔’的人,要么犯了罪,要么脑子不够用——比如你,属性还这么弱——后一种人早死光了。”

  罗小迭低下头,声音愈发轻微,似乎是一缕烟:“因为我……实在没办法了。”

  良久,罗小迭像是下定决心般说道:“它们说她杀了人。”

  伍儿停住了手上了动作,重新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罗小迭一番,努力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哈,那你要失望了。杀人犯可不关在这一层。”

  “那会关在哪儿?”这话有如晴天霹雳,罗小迭顾不上满手泥污,连跪带爬,攥住伍儿衣襟,几乎要将她衣角撕裂。

  “无尽炼狱呗,你不会连这也不知道吧。”

  低头看了一眼罗小跌铁青的脸色,伍儿确定她是真的不知道。

  “你松手!松手!怕了你了。”用力拍掉她的手,伍儿心疼地检查衣服。这套工装可是某次完成任务后的额外奖励,还加上一整袋未开封的盐渍梅子才换来的,以后都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看着罗小迭紧张到颤抖的样子,伍儿只能耐心解释:“人们口中的‘塔’一般是指七层,但实际上塔有八层,最下面的叫做‘无尽炼狱’,杀人这类的重刑犯都是流放到那里。听这名字你也能猜到,让人永受地狱之苦、永远也爬不出来的地方。”

  伍儿稍微停下,偷偷观察了一眼罗小迭,确定她不会突然窒息或昏厥,才慢悠悠地说:“所以呢,她真是杀了人,我劝你也别废力气了,塔里和外面是两个世界,炼狱层和其他七层又是两个世界。这里面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就在一层塔界苟活,与其想那没影儿的通关,不如让自己活得舒服点儿。”

  罗小迭一阵脱力,跌坐在地,目光虚停在半空中。

  伍儿故作老成地劝慰她:“烦不烦恼日子都还是一样过,你要是学会了塔里的生存法则,其实这儿也不错,至少旧世界的物资都能找到,有糖还有面包,不像社区里只能买到难喝的营养液。”

  罗小迭只是摇头:“她是被冤枉的。”

  伍儿一撇嘴:“真是个笨蛋,‘塔不关无辜之人’没听过?人一举一动哪逃得脱废铁的监视?就说这个生理监测,你呼吸心跳快一点慢一点它们都知道,说什么做什么它们也知道,一切数据都被系统掌握,纯数据计算出来的东西总是比空口白牙的喊冤更科学吧?如果它们判定她杀了人,她就是杀了人……”

  “她一定是冤枉的。”罗小迭打断她。

  伍儿满是不屑:“你有证据吗?如果有怎么不送到鉴证仲裁所,那可是最权威的研判机构,一旦证据被采信它们就会放人,总比你自己跑到塔里送死强。”

  罗小迭痛苦地摇摇头。

  她早已做了能做的一切,没有证据,不了解前因后果,从新闻上得知消息时,她们已经近半年没有联系过了。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的笑容。

  那个人总是笑着,无所谓的笑、不屑的笑、恶作剧得逞的笑、志得意满笑……在那些最苍白和最茫然无措的日子里,这些笑容是罗小迭唯一的精神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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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族创造了乌托邦式的新世界,却希望人类尽可能地保持旧世界的生活方式和成长轨迹。它们按照基因配比培育人类胚胎,使用传统的家庭格局重塑人类社会关系。

  尽管可以直接植入知识数据,一些创造性、伦理性的知识依然需要人类自主学习,这是技术的盲区。由此,奇族设置了“星芒”计划,通过每三年一次的精英人才选拔考试,选择合适的优等人类。只有通过测试,才能真正打破阶层,融入奇族社会。

  罗小迭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有着普通的家庭,普通的父母,通过芯片被植入标准化的知识储备,维持着普通的成绩,经历着大多数人的经历。

  人生就是条单行线,她按部就班地完成每个时间点既定的任务,像极了流水线上的标准化产品。

  那个叫季初的女孩出现了,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类”。

  她们初遇时是4岁。

  她们出生在同一个社区——112号社区,住着同样的“蜂巢”宿舍,上同一所标准化学校,重复着同样苍白往复的人生。

  “这个世界不好玩。”季初说。

  她有着和时代并不相符的离经叛道。她翘课,抄罗小迭的作业,对现行的社会制度嗤之以鼻。她总是在参加各种奇奇怪怪的电子竞技比赛,喜欢尝试各种新事物,对远方充满了幻想。她会不计后果地冒险,失败了再后悔,却永远都不吸取教训。

  罗小迭不知道季初为什么会对自己感兴趣,也忘记了两个人是如何成为朋友的。

  她想要到地球表面看看,季初吐嘈机器的后花园毫无审美可言。

  她希望分配到一份体面光鲜的工作,季初嘲讽她当韭菜一茬茬被宰割而不自知。

  她努力学习把通过“星芒”精英选拔考试作为目标,季初感叹这种表面光鲜不过是对人类劣根性的再造。

  有时季初很毒舌,她们也曾针锋相对。

  但在那个时候,有一个人可以认真的听她说话,鼓励她,陪伴她,而不是在听到她那遥不可及的梦想时满脸麻木,她就满足了。

  “就那么想和奇族生活在一起?”季初曾问过她。

  “地下有什么好的。”

  “是不好,但太空上的生活还不是一样,被奇族圈养在机器小屋里吃喝拉撒,最后在虚拟世界里找精神寄托,换个地方被囚禁而已。”

  “囚禁?你怎么会这样想?现在的生活不好吗,不愁衣食,温暖安全,听说地球表面都是毒气和辐射,已经无法生存了。”

  “上学、工作、吃喝等死,再随便去基因中心配个种繁衍后代,后代继续重复这样的生活,无聊的人生,哪里都一样。”

  “我妈妈说过,太空里能看见星星,和人造星体或是虚拟星空都不一样,真正的星星。”

  说这些话的时候,罗小迭目光虔诚。生活中满是虚无,她的人生似乎只有这一刻才是真实的。

  “要不,我帮你吧?一起通过测试,一起去寻找星星,在太空里建设属于我们的新世界。”

  她瞪大眼睛,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季初,季初也坦然地回望她,目光清亮。

  “不信?那我们拉勾。”

  “可是,你不是说没有意义……”

  “因为你在那里呀。”

  季初微笑,那是罗小迭从未见过的认真的笑容。

  罗小迭从来没问过季初要怎么帮,她也明白太空移民对普通人来说太过遥不可及。但她真的很开心,她觉得季初是真正理解自己的人,她们有着同样的目标,也会为之而共同努力。

  她一直这么相信着。

  她们已经23岁了,罗小迭为这个梦想奋斗了15年,今年是最后的机会。

  然而,在接下来的“星芒”考试时,季初缺席了。

  考试结束后,季初又像往常一样漫不经心的出现,满脸无所谓,既不遗憾,也不抱歉。

  “你到底想要什么!”罗小迭觉得自己受到了背叛。

  “我想要的,大概就是拿到所有电竞比赛的冠军吧。”

  她们并排坐在公寓大楼前的花坛上,季初百无聊赖地揪着那些嫩绿色的着色纤维“树叶”,双脚悬在空中,按悠闲的节奏晃悠。

  罗小迭知道季初喜欢游戏,对地下城的人们来说,职业玩家不失为一份好工作,够刺激,还能赚钱,有时一场比赛的奖金就足够一家三口生活好几个月。

  但季初却也不是那么执着地把这当成工作,只是在玩而已。

  “这就是你不接受知识移植,也不找份正经工作的理由?你忘了答应我的事了吗?”罗小迭很生气。

  “那种测试,画饼充饥而已。”

  罗小迭不知道这种转变何时开始,季初欠她一个解释。

  她忘记了那颗星星。

  那一天她们不欢而散,罗小迭觉得自己从来没读懂过季初。

  “你真正的梦想是什么?”她想听季初认真地说。

  却再也没机会了。

  罗小迭等待着考试结果,继续着按部就班的无聊人生。而季初更加疯狂地投入到各类大大小小的比赛中,好几个月不见人影。

  偶尔路过交通站,罗小迭会停下脚步,幻想着与季初擦身而过。她抱着冠军奖杯向她微笑,说出那句久违的“对不起”。

  那一天,她终于收到初试通过的通知书,噩耗也在同一时间传来——

  季初在一场电竞比赛中,杀死了自己的3名队友,以谋杀罪被判处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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