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刚好在星期天，雨轩四点后开始放假一天。晧熙在电话里说无论如何平安夜一定要过去陪她，第二天早上他就走，保证一定赶在上课之前回到学校。星期六学校有一场晚会，他们的乐队“梦之昴”将会登台演唱四首歌曲。全部都是由晧熙谱曲的新歌，其中三首的歌词来自三个现代诗人的诗作，另一首是奕瑀自己作的新诗。他好想雨轩能亲眼看到他们的表演。
“这样按一下就好。”这是晧熙第三次拿起手机给志诚示范如何录像，“知道吗，老大？记住，按一下就好。你干嘛老是连续按两下啊！你再按一下就停了。”
志诚气得满脸通红，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只按了一下，最后他近乎气急败坏地说：
“一定是你这只破手机的问题。我敢发誓，我从来只按一下。”
“大哥，这可是今年最新版的智能手机哟。”晧熙说，“你再操作一次给我看看。”
奕瑀抬头看看，笑了几声，接着又看起他的小说。晧熙忽然难得关心起他来，便问道：
“才子又在看什么伟大作品？”
“雷蒙德·卡佛。”
“什么？”
“总之你不懂的就是啦。”志诚说。
“难道你就懂吗？”
他原想挖苦下志诚。但看到他嘟着嘴，一副极度难受的模样，晧熙闭上了嘴巴。老大天天叫嚣着要成为一位像托尔斯泰和契诃夫那样伟大的作家，却从来未见过他写过什么东西。倒是深藏不露的未来大律师已在杂志上发表过两首诗歌。
志诚安静地摆弄着手机，忽地说道：
“不知为什么我就是看不下去，什么书都看不下去。无论是通俗的还是纯文学作品，韩寒也好，托尔斯泰和契诃夫也好，我一点都看不下去。老师讲课我一点也听不进去，可我又不想翘课。我不喜欢旅行，不喜欢运动，不喜欢打游戏。整天除了幻想这幻想那，干什么都没有劲头，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每天晚上都得熬到凌晨三四点才能入睡--”
“天啊！”晧熙说，“熄灯后你还没睡啊？你在干什么？”
“什么都没干。”志诚叹了口气，说，“什么都没干，像具木乃伊那样干巴巴躺在床上，幻想这幻想那--”
“你究竟在幻想什么？”晧熙问。
“我的未来，我的梦想，还有我小说中的人物和情节。”
晧熙不以为然地瞟了他一眼，说：
“你这样下去可不行。会计从业证你复习得怎么样？”
“我一本书都没看过。”
“天啊！”晧熙叫了一声，“英语四级你有把握过吗？”
“绝对过不了。我从来就没复习过。”
“我看你是疯了。”晧熙拍拍他的脑袋，说，“你是不是神经过敏？”
志诚盯着他，又瞅了一眼奕瑀，苦笑着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你们说我该怎么办？我就是干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一丁点干劲也没有。”
晧熙刚开始还反应不过来，等到他点点头表示肯定时，老大一脸严肃地说：
“你必须负起责任。一个女人把她的身体贡献给了你，等于你就是她的丈夫了。如果雨轩--”
“你这是歧视女性。”奕瑀打断老大的话，说，“贡献？‘贡献’这个词本身就具有强烈的歧视性质。”
“不过，晧熙，”奕瑀说，“这种女人还真是难缠，你最好小心处理好。我倒不怕你会损失什么，我怕的是她会伤害到雨轩。”
“我知道。”晧熙说，“但是前一句你说错了：如果雨轩受到伤害，我会生不如死。”
他迎头走了上去。贾清媛为什么会考进这所学校？晧熙认为她一定是使了什么花招。她的副市长父亲被判了无期徒刑，母亲住进了精神病院，他们一家算作是完了。可她的大小姐脾性却一点都没有变化。她出手大方，一身全是名牌，包括一辆可以开进校园的跑车。总之，她一点也没有变化，包括对吴晧熙的扭曲的爱。
“平安夜陪陪我好吗？”贾大小姐近乎哀求的口吻里不乏命令的语气。
“不可能的事。”晧熙斩钉截铁地说。
“就当作陪陪老朋友？”
“不可能的事。”晧熙重复道，“当我求你了，不要再缠着我好吗？”
“因为她吧？”贾清媛眼里闪着火光，“那个叫做‘吴雨轩’的女人，对吧？你们会后悔的。”
“你应当去看看医生，”晧熙说，“说真的，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我怀孕了。”她两只火光闪闪的眼球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
晧熙移开视线，仰望一片湛蓝的天空。真是莫名其妙，你怀孕关我什么事。他有那么一瞬间在极力回忆起把她肚子弄大的历史痕迹。简直莫名其妙。
“你不说些什么吗？”她流下了两行泪水。
“什么？”晧熙有气无力地说，“什么？你要我说什么？你已经把我弄得精疲力竭，你还要我说什么。如果你非要我说什么的话，那好，我说。你听好了，”晧熙挺直腰杆，他光明磊落有什么好怕的，“贾清媛同学，我很遗憾听到你怀孕的消息。真的很遗憾，这不是一个好消息，不是吗？”
“然后呢？”她哭着说，“你陪陪我好吗？就一晚，一晚而已。”
晧熙有那么一会儿动了恻隐之心，但奕瑀的话言犹在耳：她是个难缠的女人。虽然她看上去很可怜，但奕瑀说得对，男女是平等的。关于怀孕这件令人遗憾的事情，她同样必须负上一半的责任，甚至更多。
“就一晚，一晚。”她泪流满面，却一声抽泣也没有。
“不好意思，这是不可能的事。”晧熙苦笑一下，说，“我没有义务答应你。”
“你就这么狠心，不顾我的死活？”
“清媛，你可能搞错对象了。你不应该来找我。你应该去找使你怀孕的那个男人。”
“啪”的一声。贾清媛给了吴晧熙一记耳光，顺便在他阳光帅气的脸上留下三条红色的血痕。晧熙转身向前跑，很快又跑回到她身旁，大声说道：
“不准再缠着我，别逼我翻脸！”
晧熙边跑边想，他是不是太无情了？哪怕是普通朋友，是不是也该关心一下？但很快他就对自己说，哪怕贾清媛怀上一百个孩子，他也不必负上哪怕是亿万分之一的负罪感。
负罪感？我疯了吗？他说，今天简直就是莫名其妙。至于是谁弄大了她的肚子，他一点都不关心，倒是志诚和天佳颇感兴趣。
“看来那辆跑车是那个男的。”天佳悄悄说，“已经被他收回去了。”
“就是说她被抛弃了。”老大不无悲悯地说道，“这个男人是谁呢？不会是个肥佬吧？”
“关你什么事！”奕瑀反驳说，“她是不是被抛弃、被哪个男人抛弃关你什么事？”
“你们激动什么，”晧熙不悦地喊道，“都给我走开，我再练练歌。奕瑀你说，这个‘昴’字究竟有什么含义？我觉得这个名字真的很一般。‘梦之昴’？天啊，鬼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你重新取一个更好的？”奕瑀笑着说，“叫‘耗子乐团’怎么样？够响亮吧？”
“去你的……”
天佳要求他们先唱一首给她听听。晧熙拿起吉他，清了清喉咙：
“作词张烨，作曲吴晧熙。--要是雨轩在就好了。”
“别磨蹭，快点唱啊！”
晧熙和奕瑀弹起吉他：
在雨的喧哗中
我听到了你的心跳
不，不要说了
雨水
顺着我的脸颊流淌
你曾说
这是幸福的源泉
我尝了，果真甘美，那时
我俩就握手在一个多雨的季节
你攀援着折一枝银桂
而我的花开在地上
眼前
这一条小河嬉戏着冷雨奔得多欢
远处
依旧是石堤，垂柳，白雾
依旧是茜红的桥头
但我俩已不再微笑地相视
我应当感谢你
你使我不再单纯
我的心灵装满了复杂的美丽
我也学会了避雨
何必再为我撑着伞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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