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云层反倒厚了起来，严严实实挡住了月光，只有远处依旧灯火通明的商务区和夜场街的光亮透过窗户打进来，让病房不至于一片漆黑。
何元虽说没伤筋动骨，但身体还是渐渐生出酸痛感来。刚刚几人说笑打闹时没有发觉，一个人躺在冷到捂不热的被子里时，这种寒意似乎能透过皮肤钻进人的身体里，让他只觉得身上一阵一阵的压抑与不适。他用小臂支起了身体，往张盛铭的方向望了望。
张盛铭背对着何元侧躺着，医院晚上也不安静，尽管已经是贵宾区，走廊里还是经常有匆忙的脚步声和低声的交谈，张盛铭的叹息与倒也很好地隐藏在了着窸窸窣窣的背景音里。
“没睡吧？”何元轻声问了一句，可能是环境的关系，医院里的气味叫人莫名地容易多愁伤感，潇洒的何公子也逃不过的凡人的七情六欲，不由自主。
张盛铭像是收拾了一番思绪，索性坐了起来，似乎带有责怪意味地说道：”还用问。“
“来吧，就我们哥俩了，聊聊呗。上次我就应该问你的，不过现在也不迟。”何元坦然地笑了笑，一口白牙反射着微弱的光，在黑暗中很是清晰，有几分滑稽。
“没啥好说的，我也讲不出什么来，我要是能想明白，也不至于在这里大半夜还睁着眼，干熬。”张盛铭低头把玩着左手上的手表，按亮又熄灭重复了好几次。
何元也起身，拖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张盛铭对面，说道：“那我帮你想，我问你答。”
张盛铭不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要是上次刘然没有在那个节骨眼回来，你会和金笑笑在一起吗？”
张盛铭没想到何元不问主角的事，反倒关心起他和金笑笑的关系来，一时觉得荒唐，皱着眉头回道：“和笑笑有什么关系......我是挺喜欢她的，但这种喜欢的程度就只适合做个好朋友。“
他的动作幅度很大，尽管在昏暗的夜色中也能清晰地看到脸上的不解。“那就好。”何元喃喃道，“不然我会觉得，把金笑笑推给万肖衡的外力里还有我的一份，那样就太对不起你了。”
张盛铭对于他不想接的话统统保持沉默，只是用眼神示意何元继续问个别的。
“行，我问正题了。”何元清了清嗓子，“你心里一直有刘然？”
张盛铭苦笑了一声，反问道：“一个你认真交往过的人，怎么可能真的从心里消失呢？只要是爱过的人，不管是精心设计的陷阱，还是意料之外的重逢，无论如何总会有触动的。”
“那倒也不是，我就真的还好。”何元仰着身体靠在椅背上，“放不下就是放不下，你就别在我面前瞎编，还把你的反应大众化。”
“随你怎么看吧，我觉得我应该就是上辈子欠她的。”张盛铭放弃了争论，因为刘然的每一次出现，都能把他的心搅得一团乱，像是原本风平浪静的海被飓风掀起十几米的巨浪，波涛起伏间一下一下重重地拍打着他，提醒他，他逃不过的。
“你喜欢人家，那你那时候赶她走？”何元拿手摸了摸下巴，打了个哈欠。
”也不是喜欢，就你知道，这感觉太复杂了，我自己真的搞不明白。“张盛铭听到这句，明显情绪有了起伏，坐直了身体，朝何元的方向探了探，说道，”我见到她会羞愧，会难过，会懊悔，会愤怒，会幸灾乐祸，会不由自主，会不甘心，会不服气，会宁愿从没认识过她。我也不知道这些加起来叫不叫喜欢，我搞不明白啊。“
何元一时哑然，支支吾吾地答道：“我....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也好像不明白。“
张盛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垂下了头，泄了肩上的力，又弓起了身子坐着。
“我也没学过这些，亲密关系的相处方式我也都是青春期跟着电视剧学的，所以你看，也一团糟。”何元摊了摊手，他大概知道何元和家里的关系，也明白对于他们这样从小就没有得到过安全感的男人来说，第一个爱上的女人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没事，我就算作为朋友，也得提醒她这一回，我就去找她聊聊就行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想。”张盛铭自言自语道。
“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想了很多了。”何元歪着头看着他，脸上隐隐约约有几分笑意。
张盛铭有些自暴自弃地倒在了床上，床铺很硬，只听得一声闷响。“烦死了！”
“哈哈哈哈哈，“何元看着张盛铭跟撒娇一般地在床上锤着拳头，很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你就是想的太多了，太聪明了也不好，瞻前顾后，你要是不确定就去追回来，相处一阵你说不定就明白了。“
“我又不是没试过，就感觉不一样了，回不去了，你能明白吗？”
“把我都说烦了，”何元捏了捏眉心，看了眼手机，快凌晨两点了。“我出去抽根烟，助眠，一块吗？”
张盛铭把脸别了过去，冲向了何元的反方向，说道：“不去。“
何元站起，拿起了床头的烟和火机就走出了病房。
漆黑的深夜里，终于还是只剩下了张盛铭一个人。他也讨厌这样扭捏纠结，不够洒脱的自己，但他总是有太多的情绪，太复杂的思考，之前他害怕失而复得的代价是永远缅怀过去，害怕两条渐行渐远的线强行重新纠缠在一起会加速关系的崩坏，更害怕自己的身上已经没有了少年人的朝气与浪漫，没有了留住爱人的筹码。
而现在，他害怕刘然被周青山哄骗不假，更多的恐怕还是失望，刘然用了半年重新爱上了一个男人，但自己却还是在听到她近况的瞬间慌了神。
他曾真心实意，用自己的全部去爱过她。每每想到这里，张盛铭总是止不住的心酸，胸腔里的苦涩与酸楚几乎要挤破他的肋骨，蓬勃而出。
这或许是每一个被抛弃过的少年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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