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还说的是憋在心里很久的话了，江词其实有点紧张……还有一点藏在深底的激动。
他舒了一口气：“就到这里吧，以后江词和苏家不要再有联系了。你们也不用说对江词怀有愧疚、所以放不下, 你们的愧疚……其实蛮伤人的，也不够真诚。到这里为止，我们和和气气分开吧, 就像几年前我回到苏家时那样, 平平静静就很好。”
“小词……”丁绮的眼泪霎时落下，连忙从沙发边往江词和徐虞安这边走。
对于丁绮而言, 或者说对于苏父苏母苏成风这几个人而言, 他们对江词其实是有感情的。看到江词受委屈，他们也会觉得难受和不忍。
所以听到江词说出这些话, 丁绮眼里早就含满了眼泪。
但他们的在意和关心, 不够纯不够实在, 是随时都可能主动放弃掉的。对江词而言没有什么意义而言, 反倒都是压抑。
“小词, 妈妈错了, 你不要说这种话……”丁绮哽咽道，“妈妈是真的觉得很亏欠你……妈妈其实、其实也知道你委屈, 但妈妈总想着家和万事兴, 想着你很懂事很乖……对不起，小词，妈妈没想到你心里这么多委屈，妈妈以后一定会改, 好不好……”
徐虞安静静拉着江词往后退了退：“他不说，所以你们明明知道但也假装不存在。他很乖，所以你们理直气壮的委屈他？要是你们直接说不够爱他, 那好歹还算敢作敢当。又说着爱他，又对他提一些不合理的要求，甚至刚刚当着面就忽视他、反倒去安慰一个既得利益者……你们的爱，他不想要，所以你们可以不要再强加给他吗？”
丁绮伸出手，想要碰一碰江词。
江词默默躲到了徐虞安身后。
丁绮的手落在空中顿住了。
苏成风看不过去，走上前轻轻握住母亲的手，然后看着江词和徐虞安：“你们今天过来……是特意来说这件事的？”
苏成风毕业之后一直跟在苏父身边管理公司事宜，在商场上混了十五年有余，多少会看一点人。这会儿琢磨着徐虞安和江词的态度……倒像是有备而来。
江词探出头，刚要回答，就被徐虞安揉揉脑袋按了回去。
“听到一点风声，说苏家那个鸠占鹊巢的假儿子今天要回来。”徐虞安并不客气，往常对待苏家的礼貌一应消散，“前两天小词出事，你们打电话过来却问的是十九号要不要回来。我联想了下，合理怀疑是不是因为假儿子要在生日这天回来，你们才故意约小词十九号过生日，给第二天腾空。”
苏成风皱起眉：“没有这回事，我们确实是今天年年回来了才知道的。”
徐虞安微微颔首：“无所谓，差别不大。左右想齐人之美、又得鱼又得熊掌，这件事是你们苏家确实想要做的。你在商场上见惯人心，这种事上不上得台面，你们苏家心里该是很清楚的。心里清楚，但还是想做，足见你们对那个假儿子的重视。”
“既然如此，我们小词就不掺和你们一家子的事了。”徐虞安道，“我觉得这很合理，甚至很贴心，不是吗？你们亏欠了小词十八年，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十八年。你们带他回来，让他能够读高三，可这本来就是为人父母最基本的义务，而且书是他自己背的、题是他自己做的、考试是他自己熬着夜复习考出来的。大学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动过你们给的钱。”
“算下来，你们也就养了他一年而已。总不能因为这样，就要他跟你们苏家纠缠一辈子，过分了些，对吧？”
丁绮哽咽着泪流满面：“小词……”
苏成风揽住母亲，看向徐虞安背后：“小词，你不喜欢这个家，对吗？”
江词探出头，认真点头：“我不喜欢。”
苏成风又问他：“几年前，我把你带回来，当时你不肯上苏家的户口，说反正你自己已经有独立户口了，而且你怀念孤儿院的日子，也不想改名改姓……那个时候，你就想着有一天要离开这个家了吗？”
江词没有犹豫，又点了点头。
苏成风深呼吸一口气：“那好，既然这样，我和爸妈都会尊重你的意思。你不想回来就不回来了，我们不会再主动联系、打扰你的生活。如果你想回来了，随时回来，这里一直都是你的家。这句话，大哥是真心的。”
江词摇了摇头，他不会想要回来的。
就算日后穷困潦倒沦落街头，江词也不会往回看。
苏成风揽着哭得站不稳的母亲，看着江词和徐虞安头也不回的离开。
……
江词的手腕被徐虞安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握着。
徐虞安微微走在前面一点，江词落在后面，一面走，一面看着眼前的人。
徐虞安的背影……很让人心安。
徐虞安的侧脸也很好看。
……
回到车上之后，徐虞安并没有第一时间启动车子，而是等江词消化一下刚刚发生的事。
七八分钟后，坐在副驾驶座上发呆的江词才慢慢回神。
“就这样……结束了？”江词侧头看着徐虞安。
徐虞安莞尔，点点头：“结束了，以后苏家的人应该不会再找你了。如果他们说话不算话，那徐家和苏家之间的商业合作，就可以结束了。如果他们说话算话，那就公事公办，你觉得呢？”
江词眨了眨眼，过了几秒，他轻轻“嗯”了一声。
见江词再次发起呆来，徐虞安轻笑：“还是舍不得？”
江词从小没有过家人，被苏家找回去，多多少少也是被关心过的。这几年下来，如果对苏家有点感情，现在分开了会产生不舍的情绪，也很正常。
但江词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其实……刚刚那一幕，我脑海中想象过很多次了。但……在我的想象中，不会这么顺利，甚至其实称得上和平了。”
闻言，徐虞安失笑：“还不是因为你，一上去就把心里话全都咕噜出来了。我原本还想跟他们迂回折腾一下再彻底撕破脸的，结果你那么一说，苏家的人不好意思闹了，能不顺利吗？”
江词歪了下头，又问徐虞安：“对了，关于我的那些事，比如我大学之后没再用过苏家的钱，你是怎么知道的？”
徐虞安一顿。
过了几秒，他无奈举手做投降手势：“我发誓，我以前真的没有擅自去查你的过往。”
江词眨巴眨巴眼睛。
徐虞安继续道：“还不是前几天，你跟我提了离婚，我被刺激到了，就没忍住……让助理去查了你在圈子里这几年的情况，顺便就查到了你大学的事，再一顺便……我就知道了更多的事。”
听完，江词就“哦”了一声。
徐虞安又忙道：“不过，我还是克制了下，只查了你回到苏家之后那些事。那之前的，你在孤儿院的过往，我都没有去碰……我想，等有一天，或许你会愿意主动跟我分享。那些你小时候的事，你吃过的苦、过得开心的事，我都想听你自己跟我说。”
“……噢。”江词睫毛微颤。
徐虞安就静下来，看着江词的侧脸发呆。
江词突然回过头，正好跟徐虞安对视上，他蓦地愣了下。
徐虞安回过神，笑起来：“怎么了？有什么想跟我分享的吗？”
江词抿了下唇，犹豫之后还是开口问他：“就是……如果我没有跟你提离婚，你会跟我提吗？”
徐虞安心下微动，毫不犹豫摇头：“不会。”
江词看着他。
徐虞安继续道：“你刚刚也看到了，我跟那个苏回年根本就不认识，我都没搭理他。我没有喜欢过别人，我就喜欢你。”
之前，徐虞安说到“我喜欢你”这种话时，江词总是否认，或者避之不谈。
但这次，他顿了下，然后小幅度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了的。”
得到江词的反馈，徐虞安笑意加深：“我这么喜欢你，又怎么舍得跟你提离婚呢？”
江词垂下眼。
过了会儿，他突然轻声说：“我在想哦……如果我在之前，就像今天这样开诚布公跟苏家的人谈谈，会不会……其实我早就可以跟苏家的人断掉联系了？我之前总觉得，反正要等到这个时间才行的，那不如就不要起矛盾好了。但我刚刚突然在想，会不会是因为我规避矛盾的这个想法，反倒才让这个矛盾一直存在下来了？”
徐虞安有点不解：“为什么会觉得要等到这个时间，才能跟苏家人撕破脸？”
问完，徐虞安又联想到自己身上：“那……你一直都想要离婚，却一直都不肯说，直到前几天才说出来，也是因为你觉得……时间到了？”
江词骤然闭嘴。
他只是突然想到……其实按着原剧情来说，“江词”和林问青也是要到这段时间才撕破关系的。但几年前他刚穿到这个世界来，还没有“重要剧情节点是无法改变的”这个躺平认知时，他就在便利店里一通电话跟林问青单方面断了联系了。
之后虽然林问青还在断断续续联系他，但本质来说，江词觉得他和林问青的关系，这几年里已经和原剧情有重大差异了。
毕竟，按着原剧情，一直到撕破脸之前，“江词”和林问青都是发小、挚友的关系。“江词”甚至会给林问青不少帮助，对林问青的事业发展算是有重大影响的。
但因为江词早先就撕破脸了，所以那些对林问青的帮助自然也都是没有发生的。
所以……
剧情……真的不能改变吗？
江词现在很茫然。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认知，世界观略有点崩塌。
见江词陷入出神状态，徐虞安伸出一只手捏了捏江词的脸颊：“好了，不要纠结了。我倒觉得，一切的发生都是最好的时候。比如苏家这个事儿啊，要是你刚回到苏家就跟他们这么说，你真觉得那时候他们就会放你离开、再也老老实实不联系？”
“今天就是最恰当的时候。一来，你已经回了苏家好几年了，不管他们说没说破，但心里多少清楚你的真实想法的，而且随着时间，他们内心其实已经接受了你不亲近苏家这个事实。”
徐虞安顿了顿，又接着说：“二来，你现在身边有我，不管是出于‘江词有家人了，离开苏家也没关系’这样的自我安慰，还是出于徐家和苏家的商业合作考量，他们稍微聪明点就不会选择真的闹到无法收拾。”
“三来，他们心里很清楚，让你和苏回年和平相处这种事，他们并不占理。今天苏回年突然回来，又是在你生日这天，他们没告诉你、还在苏家高高兴兴话家常、准备给苏回年过生日，就这一点，他们现在对上你本身就觉得底气不足，所以会比平时更容易听进你说的话。”
徐虞安又戳了戳江词的脸：“能和和气气解决这件事，很不容易的，闹得太难看对你以后的生活也是埋下麻烦，现在这样就很好。所以我说，今天是最恰当的时候。你也不要去想那些‘如果我早一点提出来会怎么样’这种事了，平白让自己钻了牛角尖。”
江词静静看向徐虞安，就这样看了他好一会儿。
轻轻咬了咬下唇，江词对徐虞安点头，然后真心道：“徐虞安，谢谢你。还有，对不起哦。”
剧情不一定是不能改变的。
他认知中的剧情也不一定就完全是对的。
徐虞安不喜欢苏回年，也不是心有所属还跟他结婚、说喜欢他的渣男。
自己之前冤枉了徐虞安那么久，江词现在想起来，觉得很抱歉。
徐虞安却忍俊不禁：“虽然不喜欢你对我客气，但这声谢谢我可以收下……对不起又是怎么回事？终于觉得跟我提离婚是个错误，想要改正了？”
江词：“……”
虽然很抱歉，但江词还是乖乖诚实说：“之前冤枉你喜欢苏回年，还骂你，我很抱歉。但是……离婚这个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的。”
徐虞安：“……哦？”
江词抬起眼，说：“徐虞安，你是个很好的人，一直也很照顾我。我原本觉得你心里惦记着其他人，我们这段婚姻本来也是被安排来的，我忽略你、拒绝你……还总是在你离开的时候，把家里属于你的痕迹都给抹掉，即使那个家本身也是你的家……但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其实都没有很抱歉的意思，反倒有点例行公事的感觉……”
见徐虞安脸都绿了，江词更加抱歉，但这样被徐虞安盯着，他又说不出来的有点想笑。
克制了下，江词继续乖乖道：“现在我想清楚了，我以前那样做很不好，很对不起你。站在你的角度，你受了很多委屈的。”
徐虞安轻哼了声：“我受了委屈，你还要跟我离婚？”
江词点了点头：“因为我不喜欢你啊，你是个好人，我不能继续耽搁你，让你受更多的委屈了。”
徐虞安差点被气笑：“哦，那我谢谢你为我着想哦。”
江词再聋，也听得出来徐虞安这说的是反话，就老老实实闭嘴了，没有回答。
徐虞安无奈，又戳戳江词柔软的脸颊：“江小词，你站在我的角度，觉得我受了委屈。可我站在你的角度，也觉得你受了很多委屈。虽然我没有，但在你长期的认识当中，就是枕边人面甜心苦、心里有个白月光还跟你结婚、甚至总是逗你说些暧昧的话、躺在床上趁你不注意抱你、明知道你不喜欢还强吻你……多委屈啊，我们江小词。”
江词抿住唇，眼眶有点泛酸发红。
“两个委屈巴巴的人，抱在一起取个暖吧？”徐虞安就噙着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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