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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语书屋 > 我攻略了四个科举文男主 > 第60章 第 60 章
 
又是一日下午。

秋日阳光透过小轩窗, 洒在少女面前的桌案上,金黄与暗紫,呈现出支离破碎的美感。

阮觅跪坐得端正, 听谢氏讲鳞京世族之间的关系。

每次讲完一部分后,谢氏都会出一个题目问阮觅。

“若是阿觅在秋猎上遇见了王氏,姜氏与李氏的女子, 你们聚在一处。忽然间她们几人争吵起来, 最后又将话题抛在你身上,问你赞同谁的看法。这个时候, 阿觅认为, 该如何做?”

王氏,姜氏, 李氏。

阮觅垂眸沉思。

回答一道题, 首先要做的就是审题。

当引起旁人争吵的话题被引到自己身上来的时候,或许每个人第一时间想要做的,就是重新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保全自己不受战火波及。

但是这个题目真的是这样解答吗?

阮觅认为不然。

能做到独善其身自然是好, 可那只是没有其他办法时的下下选。

而且阮觅也不觉得这位出身谢氏一族的伯母会出这样简单的题目。经过前面几次的血泪洗礼,阮觅如今已经非常老练了。

或许也与她的性格有关,一旦决定好了要往前, 就算荆棘泥沼,她的头也非常铁。

既然这个题不是问如何独善其身,那就定然就是问,要用怎样的手段让她们安静下来?

可以说在问阮觅,如何那三人中充当协调者,更贴切一点,或者也可以说是领导者。

阮觅开始回忆王、姜、李这三个世家的关系。

王氏势大, 且其家主与阮伯父共为文渊阁大学士,所以王氏与阮氏算是有一些来往。但这一点来往不足以让王氏女平静下来,所以忽略不计。

而姜氏与李氏……

阮觅习惯性垂下眼,指尖在膝盖上轻轻点了几下。

她记得李氏与姜氏是有些关系的……

是什么来着?

脑中灵光一闪,阮觅想起来如今李氏的那位年过八十的郡太夫人,她最小的女儿嫁予齐王为齐王妃,生有三子一女。那位齐王妃的独女,最后嫁给了贺氏长子为妻。

那贺氏长子乃是嫡长子,后边有嫡出的弟弟三个。

而姜氏如今的当家夫人生的第二女,便要在明年嫁给那贺氏的嫡出二公子为妻。

也就是说齐王妃之女,与姜氏第二女,即将成为妯娌。

这么说来,姜氏女与李氏女也得互相称声姐姐妹妹。

且因为那位齐王妃之女早些年便嫁入贺家,早已在府中稳住了地位。姜氏女若是想在嫁入贺家后过得好,怎么也不会得罪日后便是宗妇的齐王妃之女。

所以类推过来,姜氏女不能与齐王妃之女为敌,这也代表着姜氏女不能与李氏女发生龃龉。

就算一时气血上头吵了两句,只要稍加提醒,姜氏女也能冷静下来。而李氏女在想起对方的姐姐要嫁入贺家后,为了齐王妃独女的名声和日后妯娌间和睦相处,也不会再同姜氏女争吵下去。

这样一来这两个人就搞定了。

现在只剩下王氏女。

当三个人里面,另外两个停止争吵的时候,不就代表着她们默认第三个人是对的吗?

谁对谁错这个问题,自然就解决了。

认为自己掌握了解决矛盾的精髓后,阮觅眼睛亮晶晶的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谢氏认真听完,给了阮觅一个赞赏的眼神,但是还不等阮觅激动,她又温声道。

“王氏中有一女子曾嫁入姜氏,后和离,与姜氏老死不相往来。而那女子正巧便是如今王氏家主的堂妹。若是姜氏女不再争论后,却被王氏女挑衅,你又要如何处理?”

阮觅逐渐从一开始的兴奋,慢慢萎靡下去。

世道艰难,学艺不易。

孩子的脑子不够用了。

谢氏的声音依旧很温和,“回去后,且将这书简背下来,明日检查。”

阮觅颤抖着手接过,想了想还是问道:“依伯母看,王氏女与姜氏女的关系,要如何处理?”

窗外树影摇曳,簌簌落叶声似乎染上秋日凉意,听在人耳中,不免让人联想到了秋风拂过的微冷。

谢氏笑着,看向阮觅的眼神是一贯的沉稳柔和。

那是她十几年的少女时光里,在百年望族谢氏熏染而成的气质。

“今日最后一讲,便是让阿觅你明白,如何看待自己的身份。”

阮觅心中悄然一动。

“所谓世族,有蛀虫祸害,也有风骨高洁者。但不管哪种,都是心有傲气。强撑气势,或是恪守礼节,这些都是他们企图表现自己与众不同的方式。阿觅不用将自己变得与这鳞京世族一模一样,那并不是什么好事。但与他们相处时,你需要一件罩在外面的华丽衣裳,这样才能更好地融入这个群体中。如何获得这件衣裳?那便需要先正视自己。”

听着谢氏的话,阮觅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

不是说厌恶鳞京所有的世族,但确实有一些世族的做派令人反感。而且阮觅并不是个纯正的古人,她有着前世的记忆,还有十年的乡野生活。

这些都让阮觅无法理解,也没办法适应如今的身份。

世族,贵女,这些称呼落在自己身上时,阮觅觉得有些别扭。

可从阮家以前的传承与地位来看,阮觅这个六品官员之女确实能够被人称一声“贵女”。

只不过她很少参加世族间的聚会,整日整日的,不是在阮家与阮珍珍等人斗法,就是跑出去寻找贫困学子。每日身处的环境也只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小官的女儿罢了。

实则不然,一个世族的六品官员之女,与真正普通的六品官员之女,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看阮觅一脸若有所思,谢氏继续道:“世族向来看重脸面,就算心中再如何气恼,想要看对方笑话,却也不能落于下乘。”

“阿觅将自己视为王氏女,且想一想,等姜氏女与李氏女都安静下来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阮觅愣了一下,然后豁然开朗。

她很快答道:“若我是王氏女,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量,我并不会在这个时候出言挑衅姜氏女。这样实在丢脸。”

“很好,”谢氏颔首,“阿觅你且记住,同她们相处,拿捏住‘脸面’二字,你便胜了。”

风轻云淡,丝毫不觉得自己也是世族的一份子。直接将那些世族所称赞的什么世族风骨傲然立世通通概括成了通俗的两个字。

脸面。

但不得不说,这实在精确到了极致。

阮觅想着,没忍住笑出来。

————

转眼便又过了几日,谢氏要去赴约,阮大学士也有事在身。阮觅便趁着有空去了临山书院。

农夫与蛇的故事浅显易懂,告诉人们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阮觅则觉得后面还得加一句,就算被那条蛇咬伤中毒了,就一定要趁着自己还有力气的时候将那条蛇扼死在手中,免得它趁你病要你命。等你尸体凉了,说不定还叫上狐朋狗友将你的尸体分吃殆尽。

这实在太过恶心。

之前阮觅是没有找到机会,也没有那个能力。面对阮奉先的种种恶行,好几次都是以警告为主。

但这回的事情让阮觅明白,有些事情就算无法做到百分百的成功,也可以自己去创造机会。总好过无所作为,等着那条蛇再回来反咬一口。

虽然阮觅不是那个好心的农夫,但阮奉先绝对是和那条蛇一样的令人恶心。

临山书院今日正巧是休沐日,不少学子都穿梭于书院门口。

有些趁着有空,跑出去买了些零嘴,准备回到学舍后一边吃着零嘴一边与友人畅聊。

也有些是手中抱着好几本书,脚步匆匆,显然是学习好的那类,就算休沐日都不肯落下学习。

阮觅的马车停在书院门口时,不少人都停下脚步看她。

从飞翘起来的马车篷边的一条挂坠,再到马车窗牖处淡紫色的帷帐,与掀开车帘时那白净纤细的手指,无一不说明了这里边是位有些身份的小姐。

原本停下来的学子纷纷撇开头,移开自己看向马车的视线,甚至慌乱跑走。就怕自己这样被先生瞧见了捉去责罚。

自然也有一些放荡不羁的,拎着被书院先生严令禁止的酒坛,靠在书院门口目光大胆的瞧着车帘,就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酥春先走下去,然后扶着阮觅下了马车。

至于为什么以前一跳就能自己下马车的人,现在还要酥春扶着呢?

这又不得不提到谢氏了,她让阮觅装一装那些世族贵女的样子,免得日后被视为异类。人在世上,独特也是珍贵,但有些时候这也是一种阻碍。

阮觅今日穿了身新的衣裙,颇有些臭美,连带着下车的动作都优雅了不少。

一袭流宫制式的青白长袍宽袖,腰间碧绿丝绦,一块白玉直直落下,压着一层叠一层的裙摆。走动间宛若青莲盛开。

一身久不见日光的细白肌肤,看着虽然不是很健康,可也很符合时下的审美。

一些匆匆跑走的学子还是没忍住,又回头偷偷瞧了她几眼,登时脸就红了,脚下跑得更快了。

至于之前大大咧咧看着阮觅的那些学子,这会儿将手中已经喝空的酒坛晃了晃,倒是守礼地移开眼。

书院门口还敢拿着酒坛子逛的人还是极少数的。

毕竟是书院,这类心不在学习上的学子若是没别的能耐,早就被书院退回去了。

能留在书院,只能说明这些人还有什么别的长处,或者说那些人身后有着书院开罪不起的人,故而只能让人留下。

不过这些与阮觅也没有关系。

她来这里只是为了找一个人。

要是在平日里,书院的先生绝对不会允许阮觅在书院门口停下来的。

读书人文雅,却也清高固执,认为书院不是女子能来的地方。还好今日休沐,那些先生都不在此处,只剩下些学子,虽然绕着阮觅走,却也总回头偷偷看她。

阮觅完全不觉得不好意思,她一看到书生就想着上前去跟人家唠唠嗑,还好忍住了,这儿可不是一个唠嗑的好地方。

她是来找阮祈的。

阮祈是阮奉先第三个儿子,可以说是之前在阮家与阮觅境遇最为相像的人了。

他母亲本是阮奉先顶头上司的嫡女,后来那顶头上司犯了事,被撤销官职成为寻常百姓。因着那上司在职的时候曾训斥过阮奉先,说他尸位素餐无所作为,还不如回家吃白饭去。

阮奉先因为那一句话记恨上了对方,后来上司被贬官,又因为出身贫寒,身后并无势力支持,很快就一家老小不得不迁到乡下地方去生活。

可阮奉先并不打算放过他们,他叫人找上元静,也就是那上司的嫡女。说是若她愿意来给他做妾,那阮奉先就愿意饶她家中父亲一命,若是不愿……

就算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元静也能明白他想要说的是什么。

自古民不与官斗,尤其是元静之父在任期间言语耿直,得罪了不少人。

而阮奉先又向元静保证,若是她愿意来给自己做妾,那他也可以考虑考虑帮一帮自己的老丈人。

没办法,元静最后只能在家中双亲即兄弟姐妹震惊又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去了阮家给阮奉先做妾。

但是最后阮奉先也没有实现自己的承诺,他不仅没有帮一把,还暗中掺了一脚。

元静之父移居乡下后,很快就遭到了以前政敌的报复,再加上阮奉先从中做手脚,那一家人便以杀人夺财的罪名下狱,后来在狱中病故。

那时候元静刚怀孕。

次年,在元静生产时,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听说了自己父亲母亲惨死的事情,当场晕过去,差点一尸两命。

虽说后来成功生下孩子,却从此疯癫,再也没清醒过。

阮奉先本就不是什么深情的人,之后没再去看过元静一次,就像是忘记了后院还有这么个人。至于阮祈,因为是他的血脉,他还挑了个奶娘去养着。

不过因为那些往事,还有已经疯了的元静,阮奉先并不耐烦看到阮祈,连带着阮家那群仆人也跟着给阮祈使绊子。

反正就阮觅来阮家这四年,阮祈在阮家的存在感就低得跟她这个隐形人差不多。

他平日里住在书院,每个月回来一两次,去后院看他母亲。

阮奉先偶尔良心发作,也会把他喊去训一顿话,无非就是些什么把你养这么大,要心存感念,孝敬父亲的废话。

阮觅知道这件事,也在是霞姨娘被阮奉先一脚踢飞,送去了尼姑庵后。

当年霞姨娘是从老太太那儿出来的人,与阮奉先亲密无比,也知晓一点他做过的事,但是并不是很清楚。

可不久后看着阮奉先领回来的那个女人越来越受宠,霞姨娘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便差人暗中调查这件事。

阮奉先这件事做得不算高调,可是也没有做多高明的伪装。

那位上司那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一个可以用的人了,他也不怕对方报复。之所以没有高调行事,也是阮奉先想给自己盖一层遮羞布,装装所谓的清高文雅。

于是霞姨娘一查,就把这事儿给查明白了。

那时候元静怀孕三个月,她的家人也刚入狱。

霞姨娘便很有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元静临盆那日,霞姨娘便派了个看起来与自己不相干的婆子偷偷溜进去,在元静耳边将她父母惨死狱中的事说了出来。

孕妇生产时最忌讳情绪不稳,听到这个消息后元静当即便晕过去。还好当时请来的产婆经验丰富,阮祈顺利出生。可也是因为这个,元静自醒来之后就疯疯癫癫的,再也没有好过。

霞姨娘被送去了尼姑庵,她身边的贴身婢子自然是要跟着去的。

那婢子不愿余生就在那样清苦的环境里度过,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来找阮觅,将这个事情告诉了她。条件便是让阮觅给她银钱,将她送出鳞京。

说起来那婢子手上也沾满了鲜血,如今说出往事不过是为了换取一个好日子。阮觅想着该如何做的时候,那个婢子就失踪了。

那时候阮觅琢磨着,这事不是霞姨娘多年保留下来的人手做的,就是阮珏所为。

毕竟那个婢子跟在霞姨娘身边,知道的实在太多了。

阮觅知道阮奉先这人恶心,但对付霞姨娘还得他俩狗咬狗,于是装作不经意一样在阮奉先面前提到过一次,说在街市上看到了霞姨娘的贴身婢子。

之后阮奉先疑心病发作,亲自带了人去尼姑庵。在尼姑庵发生了什么阮觅并不清楚,可是那之后霞姨娘还真的没再闹过事了。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阮奉先那几个儿子里,除了阮珵太小还看不出来什么之外,也就只有阮祈是个不错的人。其余的要不是蠢就是毒,或者两者都沾。

阮珏现在还在一个劲找阮奉先麻烦,那股狠劲是恨不得生吃了阮奉先。但阮奉先又拿他没办法,这也是为什么这回阮觅绑了阮奉先,他还能装作无事发生的原因了。

若是阮奉先真的运气不好,被阮珏打压下去,人没了,阮家总要有个能顶事的人。

阮觅“忧心忡忡”。

阮珵太小,阮觅也不乐意与他合作,唯一的人选就只有阮祈了。

这也不是出于什么维护一个家族的使命感,阮觅只是看得比较现实罢了。

要是阮家真的分崩离析各过各的,阮觅很明白在这个时代,一个独身女子会遭遇一些什么事情。

现在她关于这个世界与原书剧情的关系都还没有弄清楚,实在没有兴趣去体验一回古代独身女子在社会中的艰难生存史。

她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眯着眼从前面那些来来往往的,穿着一模一样书院衣袍的人里找寻阮祈的身影。

只是找了许久,都没看见阮祈。

人是没看到,不过倒是有个学子捧着一大堆东西摇摇晃晃地往她走来,东西多得连脸都遮住了。

突然脚下没踩稳,整个人往前倒下去。

阮觅正巧站在旁边,就顺手扶了一把。

有惊无险,不过那人手上的东西全掉地上了。

稀里哗啦响了一阵,阮觅脚边顿时多了许多东西,多得她连走动一步都难,只能蹲下身好奇看了看地上有什么东西。

五芳斋的豆饼。

五芳斋的冰皮饼。

五芳斋的红豆馅饼。

……

饼,还是饼,全是五芳斋的饼。

阮觅震惊,她从未见过这般喜欢吃饼的人。

掉了东西的人慌忙蹲下身,同阮觅道谢后又连忙向她道歉,语无伦次,一看便是平日里不怎么同人说话。

阮觅也没事,索性帮他捡东西,捡了一点又转头去看外边,瞅瞅阮祈有没有过来。

蹲在那儿捡东西的人见阮觅一直看着前面,一张胖乎乎的脸憋得通红,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姑、姑娘,你、你、你在找什么人吗?”

阮觅手里正拿着他的饼,闻言笑着把饼递过去。

“你可知道阮祈?我是他妹妹,过来看看他。”

那人顿时瞪大眼,“阮祈?!”

“你知道他?”

“他在书院里呢,我、我带你进去。”

他这么一说,阮觅也愣了一下,然后乐了。

她今日在阮家,从早上等到下午都没有瞧见阮祈的身影。便以为他又去外面找零活干,晚些时候才回书院。所以一来就在这儿等着了。

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帮着把地上的东西捡好后,跟在那人身后往书院走去,一边故意问道:“我进去真的没关系吗?山长会不会过来把我赶出去啊?”

“姑娘不用担心,今日先生们与院长都不在。而且他们很好说话的。”有些肉呼呼的人说话有点不好意思,“我叫洪杰,姑娘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

而知道自己不会被突然赶出去后,阮觅便也放心了,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书院的书阁,外面廊道蜿蜒,洪杰先是把东西整整齐齐放在地上,然后又自告奋勇地说要去帮阮觅把阮祈喊下来。

去了一会儿后,阮祈终于从书阁里走了出来,他看到阮觅,第一时间皱起眉。

“你来这儿干什么?”

阮觅看看左右来往的人群,笑道:“要在这儿说话?”

阮祈沉默一会儿,带着阮觅换了个地方。走的时候,洪杰不好意思地朝阮觅道:“你去吧,我、我在这儿等着你。”

阮觅见他长得有些以前年画娃娃的模样,便觉得亲近。笑着应了。

走到书院后山坡上。

阮祈才停下来,“有什么事?”

与其说是不耐烦,不如说是单刀直入。

或许他明白自己平时在阮家的伪装已经被看破了,正如阮觅现在也在逐渐展现真正的自己一般,阮祈也没有再扮演那个碌碌无为的庶子。

“不知道三哥可否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阮觅注视着他的眼睛,缓缓将那个婢子曾经说的事情重新讲了一遍。

这期间,她观察阮祈的神色,有冷沉,也有怒气,却唯独没有震惊。

很显然,他许久之前便知晓了这件事情。

那又是谁告诉他的?

这个疑问在阮觅心中闪过。

相比于阮觅心中的许多猜想,阮祈听完后很沉默,再说话时声音比之前更低,“你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只是没想到三哥先前便知晓了此事。我也是前段时间从霞姨娘的婢女那儿听说的。”阮觅没有隐瞒。

她的诚意显然也让阮祈放松下来,低声道了谢。

至于谢什么,两人心照不宣。

霞姨娘当年害得他母亲险些离世,而在霞姨娘与阮珏失势这件事上,聪明人都能看得出阮觅处于什么角色。

于是阮觅也很坦荡地收下了这声谢。

阮祈想了想,还是道:“若是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尽可说。算是报答这份人情,我向来不喜欠着旁人。”

“人情?”阮觅细眉微挑,笑道,“我这儿正好有一事,想问问三哥。”

阮祈听着,只见阮觅缓声道。

“不知三哥,对阮家怎么看?”

————

临山书院,后山附近一座云海楼。

楼名取自“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这句诗。[1]

学子们今天一天都没看到人影的书院山长正虚伪笑着,与面前的少年说着什么。

他穿着一身文雅却一眼就看得出来质地非凡的长袍,而他对面的少年却是粗布衣裳,与这云海楼上精美的摆设格格不入。

但这少年通身的气质,又很是不俗。即使穿着粗布衣裳,坐在书院山长面前也丝毫不落下风。

“止水贤侄啊,你看当年你说要去休息一段时间,殿下便让你去休息了将近半年,谁都不准去打扰。现在也是时候回来了吧?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可不能给殿下添麻烦。”山长捋了捋胡须,面容看似慈祥,口中一直逼迫着对面少年。

止水是当年平湘水灾的时候,魏驿蔺跟着他老师前往水患最严重的地方,老师指着前面泛滥一片的黄水,痛心道:“阿蔺啊,你不如日后就取个字,叫止水吧,我天天叫着你,说不准这水就止住了。”

那时候魏驿蔺离着加冠还有好多年,对于寄托着老师深切期待的字,他也没有拒绝,答应了。

那回治水,从当权者的角度看来是极为成功的,于是魏驿蔺的字就被许多人顺口喊了起来。

他也成了少有的未到弱冠便已经有了字的人。

这书院山长年岁颇大,有几分倚老卖老的意思。仗着自己与魏驿蔺老师同出一门,便不由分说将魏驿蔺“请”来了临山书院。

魏驿蔺笑着,好像对着外面的风景发了一会儿呆,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便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无辜问道:“您方才说什么?实在抱歉,最近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总是提不起精神,人也时常发呆。”

院长捏紧了拳头。

半年不见,这黄口小儿竟越发油腔滑调,半点话都不接。

于是他也没了耐性,冷哼一声。

“你以为你有什么能耐?若不是殿下,谁还敢重用你?就算你归隐半载,可这消息灵通一点的人,谁不知道你同我们一样,都是为殿下效命?殿下如今还愿意请你回来,便已经是对你极为尊重了。若是你依旧因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嗯?什么?原伯父,实在抱歉,侄儿已经很努力地在听您说话了。可是风太大,真的听不清啊。”

魏驿蔺当场给他表演了一番什么叫做声情并茂。

不仅嗓子扯得大,还将手放在耳边,做出努力听对方说话的姿势。

院长都因为他这番表演愣住了。

原先的魏驿蔺,年少成名,在师门内与他师兄两人并称双子。

钟灵毓秀,清风玉山。

是什么让他在半年内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院长捂着心口,感觉自己快被气得呼吸不过来了。

魏驿蔺见他这样,又道。

“原伯父,你难道身体不行?要不还是辞去山长一职吧。您看现在那些先生个个能干,您就算再喜爱临山书院,也不能待着这里一辈子啊。要是您是真的想为临山书院好,我建议您最好尽早回去修养,让新的山长上任。新的山长,新的风气,书院也将迎来新的生机。这还是您以前同我说的,您觉得怎么样?是不是极有道理?”

少年说话时嗓音温和,一口气连说了这么多也都保持了语气的淡定,丝毫不见急促。

甚至那话中“为您好”的关怀意味也极为浓厚。

浓厚得山长花白的胡子忍不住抖动,看着魏驿蔺眼神越来越阴沉。

魏驿蔺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般,嘴角噙着笑看向山坡处。视线落在某处,眼睛忽地眯起来。

唇边的笑也凝固住了。

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

山长缓了口气,再次变成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年轻气盛,不计后果。自以为走上了一条好道,实则死路一条。纵然旁人劝阻,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魏驿蔺看着楼外山坡好一会儿,慢慢收回视线。

他惯来温雅的面上笑得有些冷。

“那便祝原伯父在这条康庄大道上,畅通无阻。”

这还是他来云海楼后第一次正面回答山长的话。

话语里透着少年锐气。

那山长也愣了一下,旋即回过神,看着不懂事的黄口小儿一般,露出个略带轻蔑的神情。

两人不欢而散。

魏驿蔺走下云海楼,然后在山坡不远处站了会儿。他想了想,还是没有直接找过去,而是去书院外面等着。

毕竟如今,他不能给阮姑娘惹麻烦。

不过想到楼上那位对女子的轻蔑,魏驿蔺想了想还是叫住了一个正巧从旁边经过的学子,随手将自己的衣袖撕下来一块,然后打了个结,请他帮忙送上去给山长。

至于山长拿到那片打了个结的碎布后从上面脑补出了什么东西,魏驿蔺半点都不关心,脚步雀跃地走往书院门口,准备等着阮觅出来。

————

另一边。

阮觅同阮祈初步达成合作关系,说完那些后,天色也有些晚了,阮祈便送她出去。

只是出去的时候经过书阁,发现洪杰真的还在那儿等着。

他一看到阮觅眼睛便亮了亮,高兴了一会儿后又不知道说什么,白净的圆脸一下子全涨红了。

当他终于准备好说辞,正准备同阮觅说话时,山长却从一旁走了过来。

他方才在云海楼上对着魏驿蔺留的那块碎布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怎么都想不出来。

至于魏驿蔺随便拿点东西糊弄他这件事,山长是想都没想过这种可能。

魏驿蔺年少成名。昔年他与魏驿蔺一同在殿下麾下共事时,就见识过了他的本事。从不做无意义之事,甚得殿下欣赏。

他总觉得这是魏驿蔺给他留下的线索,要是解开了,说不定就能将人劝回来,自己也能在殿下那儿立下一功。

可是还没等他想出个头绪,三急便到,一刻都等不了。于是只能连忙下了楼。然后一拐角就遇见了阮觅。

他看着阮觅,眼中轻蔑之色显露无疑。

“谁允许你进来的?书院这等地方,岂是区区低贱女子能够涉足的?”说着,就要叫人把阮觅扔出去。

阮祈皱起眉,挡在阮觅身前。

谁都没想到洪杰站了出来,他手上还捧着自己那一堆零嘴,同样皱眉看向山长。

“我叫这位姑娘进来的,不行?”

一看到他的脸,山长方才的气势顿时消失不见,连脸上的怒火都显得不尴不尬的,最后干巴巴笑了声。

“这、这当然是可以的。”

有了洪杰开路,之后便没有再遇上什么波折。阮觅也没问洪杰的身份,三人安静走到书院门口。

在门口时,洪杰红着脸从自己那堆零嘴里挑出他最喜欢的递过去。

“……这个,是方才你扶我的谢礼。还有这个,是你帮我捡东西的谢礼。今日真的,非、非常感谢你。”

一鼓作气说完这些话,洪杰松了口气。

阮觅觉得他挺有趣的,便收下了那两盒饼。

“方才也多谢你替我解围,不过我现在没有什么可以当作谢礼的。等过几日,我让兄长带些府中我觉着滋味挺不错的糕点于你,可好?”

洪杰一听是吃的,眼睛都亮了。

“那我等着!”说话都不结巴了。

阮觅让他们进去,自己上了马车。

但刚坐进去,就听到有指尖在车箱上轻轻敲的声音。

阮觅掀开窗牖处的帷帐一看,竟是魏驿蔺站在那儿,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提问,是什么让小绿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呢?

[1]是出自李白的《渡荆门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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